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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一 黎明故事

  我救不了他們,于是催促荷蒂他們離開。荷蒂看著這些昔日的戰友,滿眼凄涼,這絕不是裝出來的,她深受打擊,盡管她早已習慣了背叛、陷害與死亡,這結果也深深觸動了她。

  她說:“別告訴薩米。”

  “我明白,他雖然身手不錯,但終究還是個平凡的人。”

  荷蒂嘆道:“我以為練成強大念刃的人,精神上都是一群異類,偏偏他....”

  我回答她:“這是歪理和歧視,薩米心腸不狠不硬,可該堅強時還是很堅強的。”

  荷蒂釋然地笑了,說:“他很幸運能遇上你,我很幸運能遇上他。”她取出剩下的燃燒瓶焚燒尸體與別墅,不久火焰熊熊,濃煙彌漫。

  她執意要親自背薩米,我們朝外走,天已經亮了,我的意思是,地下城的大燈完全打開,驅散了地底的黑暗,帶來了光明。

  當我們在罪惡的宮殿廝殺時,全然忘了外界也已淪為一片火海。

  我看另一道煙從遠方升上半空,這才想起:葉格麗一伙布置的破壞遠不止一處,她是想讓整個本撒亂作一團。

  拉米亞她應該得到了萊拉·沃克帶去的消息,會有所防備,可我沒通知其他人,事實上我也不知道該通知誰,我甚至不知道瓦希莉莎她們住在哪兒,每一個劍盾會隱士都肯定有自己的大豪宅。

  我說:“地下城肯定亂糟糟的,博思泰特斯的同黨想大肆破壞一通,只怕會死許許多多的人,你們的模樣狼狽了些,可警務騎士們也顧不上。”

  作為雙方同時承認的最強戰士,我理應挺身而出,力挽狂瀾,然而我已經累了整整一天,昨夜險些跑斷了腿,還被波德萊爾捅了好幾刀,現在只想找地方睡一會兒。畢竟這鬼世道,人命不值錢,而且死的也不是我城里的人。我得睡上一覺,否則到了緊要關頭,我無法讓圣徒降臨。

  最重要的是,葉格麗究竟想要做什么?我不知道她的目的,就不知道她在哪兒,更不知道該怎么做。

  我們走山路,荷蒂認得該怎么走,等穿過一座叢林后,荷蒂說:“我們該分開了,別讓人看見我們在一塊兒。”

  她說的好像我和她在偷情似的。

  我說:“你快走吧。”

  她說:“關于內夫身上的那個熔巖傀儡控制器,你從我這兒偷走了嗎?”

  我一個哆嗦,忙說:“你肯定是自己掉地上了,唉,你這小妮子太不仔細,嘴上沒毛,辦事不牢,卻總是喜歡賴人。”

  荷蒂說:“你讓我看你口袋。”

  我急道:“憑什么?你這是質疑我的人格!質疑我的尊嚴!為了人格和尊嚴,我決不能向你屈服,決不能向強權屈服!我是自由的!自由!我要自由!我是免費的!”

  其實荷蒂并不是什么強權,我的人格和尊嚴也沒剩下多少,但多年行竊使我非常害怕被人抓個現行,那可多丟人?尤其是她原先把這神器藏在她的底褲口袋里,這難免讓我更加難堪.....

  荷蒂嘆道:“好吧,但我要提醒你,也許劍盾會有追蹤神器的辦法,而且你權限不到多半用不了。”

  我“嗯”了一聲,問:“你有辦法解決嗎?”

  荷蒂說:“不確定能不能成,你拿出來我瞧瞧。”

  我想摸出惡情書,卻不料把傀儡控制器取了出來,當它呈現在我們面前時,氣氛一度變得非常尷尬。

  我想,我的一生中,表情很少有這么正義莊嚴、清白無辜過。

  我說:“你想送給我就直說,何必偷偷塞我兜里?”

  荷蒂說:“你就是個白癡。”

  我很不高興,可又有什么辦法?誰讓我偷東西被發現了呢?她不罵我是個色狗已經很好了。

  她又說:“算了,都給你吧,我拿著也是燙手山芋,尤其是惡情書,聽說它的使用方法極其復雜,會把人逼瘋的。”

  我又取出惡情書,與傀儡控制器分別在左右手,我見到兩件神器上各有一個藍色開關,說:“我知道該怎么辦了,你看見這開關了沒?它一定是電源鍵,只要一按就能關閉,這樣劍盾會就一籌莫展...”

  荷蒂:“別亂按!”

  她話沒說完,我按了上去,耳畔只聽嗡地一聲,一股強烈的電流讓我渾身震蕩,我甚至聞到了一股烤肉味兒。

  荷蒂喊:“糟了!是防盜機制!”她一腳將兩件神器踢飛,我一頭栽倒。

  昏迷很久之后,我的感官慢慢恢復,我躺在一輛車上,那是一輛...手動的鐵軌車,我和薩爾瓦多分別斜躺著,荷蒂奮力壓著手搖裝置,鐵軌車迅速前行,我看著鐵軌延長,不知我們要去哪兒。

  城市里都是火,燒得特別大,氣味兒難聞,又聽見撕心裂肺的哭喊聲,在這深淵的城市上空飄蕩著,警笛長鳴,警務騎士全數出動,奔赴各地救場。

  他們沒覺得我們可疑,也不覺得我們有特異之處,甚至沒空看我們一眼。

  荷蒂問道:“你們的軍營在哪兒?”

  我問:“什么?”

  荷蒂說:“軍營!”

  我腦子像一團擺了很久的糯米糕,黏糊糊的,徹底僵住了。我記得荷蒂,記得薩爾瓦多,可我自己呢?我又是怎么了?

  我就是我,只是一個人稱,一個代詞,一個意識,一個第一視角的角色。

  我問她:“我是誰?”

  “你還有心情鬧這些有的沒的?”

  “不,我真忘了,我記得....”

  我瞪著那些漆黑的建筑,那些低矮的平房,那墻壁上的窟窿,那黑壓壓的洞頂山石,白色的燈光與紅色的火焰交織在一塊兒,除此之外,是無邊無際的黑暗。

  我記得那天也很黑,我穿著用獸皮縫制的衣服起了床,我的妻子仍昏睡不醒,我的孩子們也深沉地睡著。

  我有許多孩子,很大一家子,我們住的地方不缺糧食,我去打獵,我的妻子種田,即使我的父母已經老邁,我最大的孩子已經成熟了,不久之后,他將選擇我第一位成熟的女兒做妻子,生出下一代,我的孫輩,就像我與我的妻子一樣。

  為此,我感謝上帝的恩惠。我的父母告誡我要虔誠的崇拜上帝,即使我們是被放逐的,可不能心存怨恨。

  他們告訴我,我曾經有兩位兄長,一個殺了另一個。殺人的那一個還活著,他比我年長許多,他似乎不會死,他只是被上帝放逐到了黑暗的大陸上,永遠都不會回來。

  希望如此。

  世界很大,廣闊的不知邊界,可除了我們之外,別無同類。我們是最初的,父母是上帝創造的最早的人。然而父親說,他曾經有個姐姐,她或許已經死了。

  我望著東面,太陽也許已經升起,可世界仍黑著,這很不尋常,也許今天是個不尋常的日子。不然,這個時候,我的妻子和孩子們早就轉醒。

  我們住的地方,有一種叫天使的精魂,他們是上帝的使者,當上帝傳來旨意時,他們會現出形體,來到我面前,告訴我那旨意是什么。

  大多數情況下,那是賜福。

  我兄長們的悲慘遭遇讓上帝憐憫我們,我誕生時,我的父母從天使那里獲悉我將會養下一百個孩子,他們都能吃飽,他們都能長大,他們的孩子也能長大,我們能開拓這黑暗的世界,抵達難以想象的地方。

  有時候,天使會教我知識,我聽說正是知識與智慧讓我的父母被驅逐出了天堂,但現在不在天堂,我就可以學知識了。

  我想起知識中說過,有一種日全食,即使白天,天也會黑,今天也許就是日全食。

  我有一根刺魚的槍,那是用一根尖銳的魚骨削刻而成的,父親說,我的長兄用這根魚骨做成的刀殺死了他的兄弟。這槍上染著親人的血,它并非不祥,而是祝福,它能保護我的家人,不受野獸的傷害。

  我去河邊捕魚,可捕不到,我的眼睛在黑暗中看不到東西,用火把又不方便,我嘗試了許久,今天家里人吃不到魚了,可惜,不過昨天的肉還剩下一些。

  當我回到屋中,少了十四個孩子,妻子仍睡得香,對此一無所知。我數了數,我的長子不見了,其余是十三個女兒。

  我惶惶不安,心驚肉跳,我看見一道腳印一直通往樹林里,我找了過去。

  在叢林中,一片枯萎而焦黃的草地上,我看見我的長子司克,是他將我的女兒們抱到這里。在他面前,是個無比妖艷的女子,她身上散發著一種紅光,在黑暗中詭異地飄動著,像是一條條紅色的絲綢。

  她和他都未穿衣,司克稱呼她為妻子,又叫她莉莉絲。

  莉莉絲,那是我父親的姐姐的名字,她應該已死。

  莉莉絲一個接一個吸我女兒的血,每個只吸一口,但這一口讓她們的臉色像是患上了重病。

  她笑道:“司克,我親愛的孫子,我可敬的丈夫,有你在,我不會孤單,有這些孩子,我們會過得很幸福。”

  司克跪在她面前,讓她親自己的額頭,他的表情像個被魔鬼附身的人,像個無藥可救的瘋子。

  我怒不可遏,上前用魚刺槍刺向這妖女,她驚恐而羞愧地逃了。

  司克,我的孩子,阻擋著我,阻止我傷害這窮兇極惡的女妖,我于是刺死了司克。

  我失手了嗎?我做錯了嗎?不,他已經無藥可救了,他的靈魂已經被那妖女替換,他不再是他自己,他只是個傀儡,一個妖女的奴隸,我必須這么做。

  我哭泣很久,帶著女兒們回家。

  我看見一個陌生人站在門口,一個滿臉胡須,像是流浪了一百年的男人。

  他說:“賽特。”

  我從他身上嗅到了和莉莉絲同樣的味道,那是一種屬于嗜血者的氣味。

  妖怪。

  我不會弄錯。

  我看著屋子,顫栗不已,也許我剩下的親人已經遭了他的毒手。

  我將魚刺槍對準了這個男人,滿懷復仇之心,他看見魚骨時,露出愧疚的表情。

  我很久以后才知道他是誰。

  但那時,我用魚刺槍刺傷了他,這也讓我自己受了傷,他像是能反彈一切傷害似的。

  他和莉莉絲一樣消失。

  像是某種征兆,他們一走,日食便結束了。

  我像是做了一場噩夢。

  那噩夢帶走了我的長子。

  我于是慟哭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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