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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七 滅絕瘟疫

  該來的還是會來。

  瘋網的夢不期而至。

  世界瘋狂而怪誕,這是末卡維眼中的景象。

  他的父輩們已死,他遠離了同胞,在這瘋狂怪誕的世界中獨行。正如他向薩洛特、曦泰宣稱的那樣,他饑渴地將所見所聞的一切囫圇吞下,不做辨別,不做思考。

  真理就在其中,他堅信如此。

  他制造了一個又一個子嗣,卻將他們拋在了腦后。他覺得自己在挖空這世界,每制造一個瘋子,這世界的真相就缺失了一塊。

  又或者什么都沒缺失,缺失的只是末卡維。

  末卡維迷路了。

  他看見一個悲哀的男人,跪在漆黑的海水之畔,風掀起了黑暗的浪,驅動了黑色的云,而這個男人身上的血也是黑的。

  末卡維說:“我認識你。”

  悲哀的男人說:“我不認識你,別來打擾我。”

  男人的身邊有一件武器,那是一根白色的尖骨,綁在干枯的木頭上。

  末卡維說:“我認識你,在我擁有凡人身軀之前,在我墮落為血族之前,在我發瘋的時候,在我聆聽遠古的女妖一次又一次歹毒的囈語的時候,在由世上悲苦人的夢境組成的異世界中,我都見到過你,我對你很熟悉。”

  男人看著末卡維,表情變得憤怒,他很快暴跳如雷。

  他說:“你是吸血的怪物!”

  末卡維尖叫道:“而你是人類真正的始祖!”

  我看清那個男人的臉,盡管有著種種不同,但我還是覺得他和我長得很像。

  他是賽特。

  末卡維說:“我見證了你犯下的那些罪!你殺了遠方的那十三個女妖!那些莉莉絲的孽種!真是血腥,真是勇敢,真是偉大,真是罪惡!我感到在你殺戮的過程中產生了快感,你變得麻醉,變得渴望繼續殺戮。

  你已經停不下來了。

  人類的始祖!”

  賽特驚恐地說:“你怎么...怎么知道?”

  末卡維將眼睛瞪得滾圓,眼珠似乎要彈出眼眶,那眼珠布滿血絲,瞳孔像是一只吸血的蜘蛛。他指著自己的眼睛說:“莉莉絲加重了我的瘋狂,所以我見到了那一切。”

  賽特又變得狂怒不已,他喊道:“莉莉絲在哪兒?”

  末卡維說:“血族之母?她無所不在。當太陽落下時,她在陰影里。當野獸獵殺了另一個野獸時,她在野獸的血里。當一個植物掠奪另一個植物的陽光與養分時,她在那枯萎而死的植物身軀中。黑暗、血腥、死亡,三位一體的黑暗之母永遠行蹤不定,卻永遠在你的附近。”

  “她將我的女兒們變成了怪物!”

  末卡維:“真的嗎?你怎么知道?”

  賽特:“我看見了,我見到她們的惡行!”

  末卡維搖頭道:“你看錯了,真正的怪物是你,怪物是你的心。你見到了她們在吸人類的血,你有沒有想過也許她們是在替人類治病?你見到她們浸泡在血液的池子里,有沒有想過那血池中的并非人類尸體,而是一些動物?你聽她們口中說出惡毒的話,有沒有想過是你曲解了其中的意思?你見過她們所在的大地尸橫遍野,有沒有想過那并不是她們的錯?而是人類自行犯下的罪?

  人并不聰明,因為人本是野獸。

  當人收獲了魔鬼的智慧,迎接人的將是瘋狂。

  你所得到的的真相并不是真相,只有盡可能多的目睹這世界的荒謬,你才能接近真理。

  被怪物附體的并不是莉莉絲的十三個女兒,被怪物附體的是你。

  怪物找到了你。

  我找到了怪物。”

  賽特抓起魚刺槍,變得像個可怕的怪物,他切斷了末卡維的手和腳,將他的軀干斬成一段又一段。

  末卡維斷手時罵道:“弒親者!”斷腳時罵道:“怪物!”被攔腰斬斷時罵道:“瘋子!”被劃破肚子時罵道:“廢物!”被切開喉嚨之前罵道:“瞎子和聾子!”

  他不停地罵,賽特就不停地斬,末卡維似乎發散著瘋狂的瘟疫和瘋狂的血,這是正確的,他的血與空氣混合形成了霧,而賽特被罪惡感壓得喘不過氣,只能竭力地呼吸。

  末卡維是在尋找著自己的末日,他需要一個合適的人選,甚至這世界上獨一無二的人選。

  一個受上帝祝福的弒親罪徒,唯有這樣的人殺死末卡維,他的精神才能永恒。

  他才能找到創造瘋網的方法。

  賽特成全了他。

  記憶的碎片像冰雹一樣。

  這是瘟疫醫生的碎片嗎?

  我拾取了其中的一塊。

  那是一場彌漫整個歐洲大陸的瘟疫。

  黑死病。

  一個穿著體面的人在一個村莊中騎著馬車緩緩繞行。

  他正是瘟疫醫生,但此時他很年輕,有些英俊。

  腐爛的惡臭傳到瘟疫醫生的鼻子里,還有汗臭味、血液味以及偏方的藥味。

  衰弱的咳嗽聲傳到了瘟疫醫生的耳中,還有女人斷斷續續的哭泣聲,烏鴉的叫聲,以及除此之外數百公里的寂靜。

  他敲開一家家人的門,村民會報以驚恐的眼神,或許以為他是死神派來的,又或者是死神本人。

  他并不是。

  他說:“家里有小孩嗎?”

  如果還有小孩活著,而且染了病,他會把小孩帶走,說是給他們治病。有人會同意,有人不會,遇上不同意的,瘟疫醫生會把小孩偷走。

  他確實是給小孩治病的。

  他將小孩帶到荒山中的一間小屋,屋子里有一間間用白布隔開的病床,他戴著口罩,用特制的藥水給小屋消毒,并喂孩子們吃藥。

  他有自己獨特的理論,認為這疾病并不是人們認為的由巫術帶來,問題來自于那些骯臟的老鼠,是它們在污染水源,傳播死亡,隨后,人類再傳染給人類。

  所以,遠離人類,遠離老鼠——至少是城市里的老鼠,用山林中最純凈的水,是首要的治療方法。

  他也認為自己的藥對小孩有特效,如果他確定自己的治療方法能治愈小孩,也就能治愈大人。

  他戴著一種厚布縫制的口罩,將面包和水分給每個孩子,隨后給他們喝一些藥,那些藥能緩解咳嗽、降低發熱,消除炎癥,讓他們好過一些。

  孩子身體比大人弱,可對藥物的反應更明顯,他堅信自己能夠成功。

  城里的那些大人物并不信他這一套,這些荒唐的煉金術士與詭詐巫醫,他們都是些迷信之輩,他們說這是巫術造成的,一些妖女在和惡魔茍合,降下了災難,他們說是上帝在懲罰人類的罪孽,如果一個人是虔誠而無辜的,即使喝下病人喝過的水,也會安然無恙。

  瘟疫醫生開始覺得這瘟疫影響的不僅僅是人的身體,還有人的精魄,人的靈魂。

  它導致人類鞭笞同類,殺死同類,燒死同類,甚至將同類剝皮。人類拿起火焰,燒死可疑的動物與人類。人類抓走潔凈的處子,用與處子結合的方式替達官貴人們治療。

  瘟疫醫生見到過大群人類坐在廣場上,赤著上身,用刀割自己的血肉,以求上帝原諒他們的罪孽,似乎這樣就能治好病一樣。

  瘟疫醫生告訴他們要閉門不出,防止傳染,戴上口罩,替水源消毒,可沒一個人聽。教會的人有幾次追趕他,還好瘟疫醫生逃得快。

  人類在自相殘殺。

  無形的病毒比火災與海嘯殺死了多得多的人。

  因為它令人類瘋狂了。

  瘟疫醫生駕駛著馬車進了城,還得買些面包,制造些干凈的紗布,配一些藥。他本人也是個煉金術士,和每一個煉金術士一樣,他堅信自己是科學的,是正確的。他將制造出賢者之石,將鉛變成黃金。

  但那黃金只是抽象的意義,瘟疫醫生追求的是生命。最早被他醫治的孩子已經好轉了,他很快就會有活生生的證據,去扭轉人們的精神,讓他們相信自己,相信科學。

  他在家門口下了車,不一會兒,發現自己被舉著火把與刀具的人包圍了。

  他們喊道:“綁架小孩的惡魔!”

  瘟疫醫生說:“你們聽我解釋....”

  他說話有些慢條斯理,可慢條斯理與氣急敗壞在這種情況下的結果是一樣的。他被打倒,他們逼他說出孩子在哪兒。

  瘟疫醫生嘆了口氣,如實告知——此時也無需隱瞞,他們見到自己所做的,就會明白自己并無惡意,甚至...這也許是贏得他們信任的契機。

  他們上了山,瘟疫醫生指給他們看那小屋,他說:“孩子們都活著,他們的病也會好轉,相信我。”

  他們不發一語,臉色難看,手在顫抖,為什么他們好像很害怕那小屋似的?仿佛那里面不是一群病懨懨的孩子,而是一群...怪物。

  牧師說:“此人是惡魔信徒,所以屋內皆是惡魔之子。”

  商店的老板說:“把他們帶出來嗎?”

  牧師搖頭道:“不必了,不必見到他們的臉。

  在他們出來之前燒死他們,不然我們都會被詛咒,患上那該死的疾病。”

  瘟疫醫生大叫著站起,一瞬間又重重挨了一下,翻身栽倒。

  大人們點燃了小屋,孩子們在屋里絕望地尖叫著,瘟疫醫生后悔自己因為害怕孩子們逃跑而把門鎖死。

  門砰砰砰作響,孩子們用剩余不多的力氣求生,有孩子砸碎了窗戶,一個士兵一箭射中了那孩子。

  瘟疫醫生的世界在崩潰,那些大人們發出大笑。

  他們為什么笑?這根本不值得笑!他們的身體并未得病,但得病的是他們的精神。

  學醫救不了大不列顛。

  他們越笑越厲害,笑得連聲咳嗽,漲紅了脖子,可依舊笑個不停。瘟疫醫生看著他們,從他們臉上看見了一個個不屬于這個世界的、邪惡的異形。

  在某一時刻,這些孩子成了祭品,召喚出了某個瘋狂之神。

  在那一天,瘋狂之神光顧了瘟疫醫生,他從精神層面開始異化,成為了血族。

  最終成為了瘋網的一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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