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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5章 中秋

  鄴都的戰況,于東京朝廷而言,分外揪心,自古圍城相持,久戰不下,對雙方來講,都不是好事。站在漢廷的角度,生怕出了什么意外,為城中鄴兵所趁,導致敗績。

  這種事又不是沒有先例,當年后唐末帝李從珂坐困愁城,而一朝之間反敗為勝,甚至直下洛陽,奪了皇位。當然,那是李從厚自己作死,幼兒持戈,為庸臣所惑,操之過急,而至敗亡。兩者之間,并沒有可比性。

  但是,朝廷諸公,顯然是被慕容彥超那一敗搞得有些神經緊張了。更重要的是,他們不想將這場仗打成一場持久戰,國庫實在消耗不起。并且,戰事不利的消息傳揚開,對大漢而言,當真是個壓力不小的考驗。

  當然,在劉承祐看來,情況遠沒有朝堂諸公想象中的那么危險,他們是自己嚇自己。通過前方戰報與身在前線的郭榮的私信可知,鄴城的局面基本牢牢掌控在漢軍手,雖進攻乏力,但杜重威也別想翻騰出什么水花來。高行周老成持重,用他為帥,是用對了。

  但是慕容彥超......

  提起慕容彥超,朝堂之上,最感尷尬的,估計只有皇帝劉知遠自己了。對這個弟弟,他真的有點怒其不爭,完全沒有領會到自己安排他副職高行周的意圖。

  在陣前,上躥下跳,攪擾軍心不算,前不久還遞密報來京,彈劾高行周擁兵自重,請朝廷早作準備。劉知遠要是真昏庸點,受其蠱惑,這江山恐怕還真撐個半載就走下坡路了。

  然而,對于慕容彥超,還是置之不聞,只是使人告誡之,同時降詔勉勵撫慰高行周。皇帝的顏面,有的時候,還真是挺沒道理的。

  事實上,鄴都那邊的問題,歸根結底,還是將帥的問題,朝廷安排的問題。但是經那么一折騰,城下漢兵的銳氣也消耗得差不多了,到眼下這個地步,哪怕換帥,都解決不了問題。

  所幸,哪怕鄴都戰事不利,沒有什么進展,朝廷的支持仍舊沒有減少,自東京,大量的軍需物資,仍舊通過運河向北邊輸送而去。同時,劉知遠沒有隔著幾百里,對前線進行微操,催促攻城作戰什么的。

  前方戰事再焦灼,后方的生活還得過,再茍且,中秋佳節不能含糊。憑欄遠眺,吹夠了冷風,擦著泛紅的鼻子,劉承祐回府。

  此時的周王府中,正處忙碌之中,仆人們張羅門庭,結飾臺榭,有劉承祐的叮囑,并未鋪張,不過畢竟是過節,再縮減,王府的排場總歸是要有些的。府中的洋洋喜氣,倒沖淡了些許劉承祐臉上的嚴肅。

  “殿下,您回來了。”耿氏一身淡彩的衣裳,親自將劉承祐迎入堂中。

  作為劉承祐到如今為止唯一的姬妾,以女主人的姿態,在府中張羅著。

  “這些事情,讓李婆與府中管事去做,哪用你親勞?”劉承祐說了句。

  “不妨事。”耿氏展顏一笑,美眸中秋波,幾乎要將劉承祐融化。

  探手,輕輕地在她肚皮上摸了一下,劉承祐牽著其手,與其入得花廳。

  大概前番韜光養晦,造人運動,耕耘不輟,不久前,耿氏被發現有了身孕。這個是件大事,對劉承祐,對皇宮里的帝后,都有特殊的意義。耿氏肚里的孩子,不論男女,可都是劉知遠與李氏的第一個內孫。

  孩子,又是劉承祐的一個加分項。

  大哥劉承祐比劉承祐大了不少,二十五六歲了,膝下竟無一丁半女。很早便娶了妻,姬妾也有幾人,可是無有孕者,實在不得不讓人懷疑,他的身體出毛病了。

  而耿氏有孕,前番更是引發了這個問題。然后,嗣君之議再度爆發,不過這一回,有聰明人想了個“兩全其美”的好辦法,由劉知遠定下盟制,帝位傳承,兄終弟及。

  聽起來,倒是個不錯主意,既完美化解了仍舊延續著的儲位的爭端,維護了國家的穩定,同時兄終弟及,還能避免出現主少國疑、江山不穩的情況,簡直一舉多得啊......

  然而,稍微想深一點,就知道有多不靠譜了。劉知遠傳劉承訓,劉承訓傳劉承祐,劉承祐傳劉承勛?劉承勛又傳誰?

  根本經不起推敲,正常情況下,兄終弟及,絕對是取禍之道。湖南的馬楚就是這么做的,活生生的例子擺在眼前,然后搞出了個“五馬爭槽”的典故。六月馬希范才死,如今馬希廣與馬希萼兩兄弟已經兵戎相見了。

  進言將此條寫入祖制的大臣,不是愚蠢,便是別有用心,該殺。

  廳堂上,也張掛著彩頭,布置著秋花,分外雅致。坐下,耿氏自婢女手中接過一盤糕點,自盂中凈手,拿起一塊,喂到劉承祐嘴邊:“二郎,這是新制的桂花糕,你嘗嘗。”

  劉承祐瞟了眼,方方正正,亮黃亮黃的,賣相很不錯,散發著酥香,不大,一口可含。

  “怎么樣?”

  “不錯。”

  劉承祐的反應雖不夠積極,但得到了認可,耿氏也是笑靨展開,柳眉輕彎。

  “準備準備,今夜隨我進宮赴宴。”歇了片刻,喝了口水,劉承祐對耿氏說道。

  “是!”玉面之上,喜色洋溢。

  望見在庭中支使著王府仆人的李崇矩,劉承祐想到了什么,將之喚來問話:“東西都已送到各府了嗎?”

  “按照您的吩咐,十二的時候,已然送至。”李崇矩躬身答道。

  中秋佳節,這人情往來,是免不了的。此前,劉承祐命人置辦了幾十個禮盒,分別送往與劉承祐關系親近的朝臣府上,當然,最重要的是他那些舊部。禮物也不是什么貴重物品,就是些時令瓜果、物產,心意送到,也不虞別人說什么閑話。

  傍晚時分,拾掇一番,劉承祐便攜耿氏,進宮赴宴。宮內,也是張燈結彩,不過僅針對于仁明殿。以國事艱難,在李氏的建議,并未有大操大辦,只是叫上劉承訓這幾兄弟,進行一場家宴。對文武大臣,則下詔勉勵了一番,并自宮中分賞了一些秋食。

  講道理,劉知遠這皇帝做得,很平庸,或許于民尚未有恩德,但自身倒是挺自律,基本沒有奢靡鋪張的舉動。治政方面,也算勤勉,然而,這大漢江山在他手中,仍舊如泥足巨人,邁步艱難。

  說到底,還是用人的問題,并且,在簡政厲行,革除弊病上,劉知遠并不積極。

  而朝堂上,“河東系”的那些將相,爭斗不斷也就罷了。在這中秋,皇帝一家子都清簡慶節,外邊的大臣們,有不少卻是“喜迎佳節”,呼朋引伴,在府中飲酒玩月,好不熱鬧。尤以蘇逢吉、史宏肇為甚。

  就是一場家宴,劉知遠夫婦,劉承訓三個親弟兄,再加獨女永寧公主及其夫宋延渥,還要算上劉承赟這個養子,總共就九個人。

  耿氏穿著一身命婦裝,自懷孕后,他被劉知遠封為晉國夫人。畫著淡妝,有些局促,與劉承祐大嫂、姐姐一道被李氏喚過去敘話拉家常。母以子貴,對耿氏,李氏顯然十分關心,私語間叮囑不斷。

  至于劉承訓這幾兄弟,則聚在一塊兒,喝酒暢聊。劉承訓身體似乎恢復得差不多了,至少從外表看不出來,只是時不時地要咳嗽兩聲。

  直到劉知遠至,近來心情顯然不好,不過也強露出個笑容,話不多,只是說了句:“國事不寧,一切從簡,莫嫌清苦。”

  “不敢。”

  “我們這一家人,有許久沒有這么聚在一起了。”李氏嘆了口氣。

  一家人在一起,也沒有刻意地去講什么宮廷規矩,沒有那么多束縛,就如普通百姓,閑談間便感受著親人間的溫馨氣氛。

  兩名宮人,合端來一塊餅,餅如圓月,曰“小餅”,實際上就是月餅。小餅不小,李氏親自操刀,一家人分而食之,味道沒有太特殊,吃的是節韻與氣氛。

  幾杯酒下肚,氣氛也就徹底放開了,話開始多了,劉承祐的表情比起平日里都豐富了許多。

  劉承訓飲酒略急,大嫂坐在他身邊,小聲地勸說,可是有點勸不住。大嫂長相算不得絕世佳人,出身小門小戶,但氣質溫婉,為人賢惠,甚得其心。

  大概是心有所感,劉承祐不禁對劉承訓勸道:“大哥,少喝點。”

  劉承訓也朝劉承祐露出一道笑容,擺了擺手:“無妨,今日過節,高興。二郎,為兄敬你一杯......”

  劉承訓這段日子,心中也是憋著事,子嗣的事,挺糟心的。

  劉承祐附和著,一飲而盡。酒是新開封的陳釀,味道醇厚,略甘。

  抹了把泛紅的臉,劉承祐又主動去敬姐夫宋延渥。劉承勛那小子,被放開了管制,竟然跟劉承赟拼酒,沒幾杯下肚,便醉醺醺的,靠在養兄身上。宴間的氣氛,始終其樂融融的。劉知遠看著這一切,心態倒也徹底平和下來。

  及至夜深,東京城中,各處仍舊布滿了星星點點的火光,無論是高門貴族,還是尋常百姓,基本都聚在一起,賞月聊天,相互慰藉。絲篁笙竽之聲不絕,坊間長聞,閭里兒童嬉戲的聲音。

  不管日子如何苦抑,都是明日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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