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叛軍慫得及時,在李守貞的命令下,提前縮了回去,受阻于風陵南津頭的官軍得以順利渡河與繞襲的小底軍匯合。
兩萬多官軍聚在一起,聲勢浩大,然后問題一下子便產生了,中央軍與地方軍的差別。風陵南津的官軍,是京兆、華、潼、陜四地合軍,看起來,就是一支“雜牌軍”,人雖眾,然旗幟雜色。
一種鄙視,天然形成了。
小底軍雖然成軍時間不過一年,但是東京禁軍中十分重要的一股力量,軍士皆選于少壯者,編制龐大,甲械精良,實力雄厚。哪里看得上那些雜牌軍,也就潼安軍因為出身于禁軍,稍微親近些。
那種傲氣與鄙視,幾乎是流于表面,不加收斂的,自都指揮使周暉以下,都是這樣的。而四州官軍,也惱了,同樣不滿。自叛亂以來,在西面彈壓局勢,打擊叛賊,將叛軍擋在河中的是他們。禁軍是大爺,卻也就趕了幾百里路,神氣什么?
一次軍議,便不歡而散。當然,明面上,是因下一步動向問題,眾將意見不合。
周暉覺得叛軍狼狽撤回河東城,當趁勢掩進,直攻河東城,或可一戰而下,在天子親臨之前,便執賊首以獻。這個人有此想法,顯然是不通政治的 而以白文珂為首的眾將,則以叛軍實力猶在,不可驟下,還需緩緩圖之,打算暫作休整后,穩步推進,畢竟河東城已近在眼前,待后續諸軍圍城,再做計較。他們在地方日久,當然知道,河東城被李守貞修繕得有多堅固,周暉的建議,太過想當然。
實際上,還是諸軍之間的隔閡問題,不服統帥。雖然劉承祐以白文珂為西南行營都部署,但老將年邁,資歷雖高,但想要服眾,還是有點難度。原本統御四地官兵之時,便有滯澀,反倒是禁軍來了,讓他們倒一條心了。
鬧到最后的結果,各行其是。周暉以白文珂昏聵怯戰,不足為謀,在左廂都指揮使孫立的支持下,自率小底軍先行北上,有點莽撞地扎向河東城。
白文珂則按照自己的想法,休整軍士。
劉承祐這邊,自出洛陽后,走陸路行軍,速度不疾不徐的,透著一個穩,讓三軍將士始終保持著一定的戰力。
七月癸酉,自東京祭旗出師后的第十二日,劉承祐領軍至陜州石壕鎮。休整的同時,還有閑心與楊邠、馮道、范質三人在鎮中憑吊一番。
以戰事之故,鎮中的丁壯,大部分都被征勞役,隨鎮將前往軍前效力。幾乎可以肯定,石壕吏的故事,又在此地上演了一遍。
“此鎮名石壕,是根據杜工部《石壕吏》所來?”站在鎮子口,朝西遠眺,望著那山河表里,劉承祐問道。
“應當是吧!”馮道的回答,帶著些不確定。你要讓他臨時將此鎮的來歷講一遍,也是為難人。
劉承祐的關注點顯然不只在鎮名上,背著手,頭微仰,感慨道:“戰事一起,所受疾苦,猶在百姓啊!”
聞言,馮道立刻“仙風道骨”地捋須道:“陛下憂國愛民,只待平滅叛賊,自可弭亂罷兵,還其以安寧,解其疾苦!”
瞥了馮道一眼,眼神中的鄙視有些明顯,默然跟在旁,顯得有些格格不入的楊邠,突兀地插嘴了:“戰事起,皆兇頑謀叛,朝廷動兵,本為國家生民。倘非如此,叛逆猖獗,亂象擴散,彼輩所受疾苦何止于此?時下天下大亂,諸國并立,陛下如欲弭兵戡亂,唯有以戰止戰,以殺止殺。今后需要打的仗還多,陛下何須于此,發這無名感慨”
楊邠此言落,此間氣氛立刻變得尷尬起來。尤其是馮道,別看他常常唾面自干,不懼物議,但楊邠那流于表面的鄙視,還是讓這老狐貍心中赧然。他馮相公位列宰臣之時,你楊邠可還是個無名之輩了。
楊邠這一路來,郁郁寡歡的,一張臉也更加苦大仇深了。大概是預感到了什么,也是徹底放飛自我,每每在御前發表一些“奇談怪論”,雖有聽其來,也有那么些道理。
從本心講,劉承祐對楊邠個人并沒有太多的偏見。此人性格強勢自負,政出多秕,但終究有一定的執政能力。客觀來說,他雖然小有私心,但總體還算公忠體國,亦算勤勉簡樸,比起那些貪鄙的元臣,已經可以用“良”來評價了。
歸根結底,還算權力在作祟。從劉承祐還在潛邸之時,便與之作對,及繼位,還不收斂,仍欲同他爭權。他劉承祐的性格,可從不軟弱,兩方之間,格外相沖。
即便如此,其他問題都不是沒有包容的可能。但蔑視君上,從來都是大忌。縱使魏征,也不是這么做的,而他劉承祐,也不是李世民 心里有些被戳破作秀的別扭感,偏頭瞥了楊邠一眼,劉承祐稍微揚了一下手,說:“楊卿之言有理,確是朕顯得多愁善感了。”
“有小底軍繞襲賊后,想來風陵津諸軍,已然成功渡河了吧!”沉吟了一下,劉承祐主動岔開話題。
范質主動稟報:“官軍兩面夾逼,風陵北津的叛軍,能否順利撤退都是問題。據察那里的叛卒已占叛軍半數,若得潰之,之后再下河東城,當更加輕松。”
“也不容易啊!”劉承祐的表態,帶著點謙虛。
想了想,豁然一笑,語調輕松:“前方諸軍多建功,連消帶打,已使叛軍沮蹙如此,這么下去,也許不需朕到河東城下,逆賊已授首”
見狀,馮道立刻附和道:“縱非如此,陛下神威,只待親提大軍至,群賊必喪膽,獻城以降。”
馮道這馬屁,當然沒有拍到劉承祐心坎兒里,別看他嘴里這般說,心里可不是那么想的。
雖然眼下看起來,官軍已擁勝勢,甚至看起來,他這個天子親征,都貌似有些多余了。但是這終究只是表象,從頭到尾,尚未經血戰,李守貞若得蜷縮在河東城那龜殼里,如何下城,才是此戰的高潮部分。而自古城戰,往往是最難處理的。
“陛下,河中急報!”一道嚴肅的通稟聲,打斷了劉承祐的思緒。
扭頭看著快步而來的趙延進,劉承祐眉頭下意識地蹙了起來,心有所感,當下便歸御營。
御營大帳內,劉承祐快步入內,接過軍報,拆開便閱覽起來。一連串的豎排文字入眼,劉承祐的眉頭也緊跟著越皺越深。
“使者呢?”劉承祐語氣中帶著點怒氣。
“正在御營等候!”隨軍伺候的內侍張德鈞答道。
“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