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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湖南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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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漢的淮南戰略正式展開,兵馬南調,役夫數萬隨軍,車船舟馬,絡繹而不絕。時淮北諸州戒嚴,一股名為戰爭氣息在淮河流域彌漫開來,令人心悸。

  不過,北漢對南唐這一場“南北戰爭”,最先爆發之地,卻是在湖南。

  唐軍平楚,已然近兩月,然而就如北漢君臣所預料的那般,楚未平,而局勢愈亂。甚至于,都還沒有北漢在幕后搗亂,一些暗手,都還未啟動。

  在八月下旬的時候,唐軍主帥邊鎬在長沙及周邊局勢穩定后,即遣偏師南下衡山,欲取馬希萼。原本,馬希萼還上表南唐,想返回長沙,繼續做他的楚王,但唐軍的這番動作,徹底打消了他心存的幻想。

  結果呢,和唐軍作戰,馬希萼沒那個勇氣,直接率領衡州將吏投降。至此,馬氏算是徹底淪亡了。

  嶺南之地,還有楚靜江軍節度使馬希隱在桂州掌大局,但面對趁火打劫的南漢大軍,已是左支右絀,連失七州,雖然都是一些貧瘠之地,但聽起來,已是朝不保夕。而可供馬希隱選擇的余地,也不大了。

  南唐這邊,眼見湖南大部已定,唐主李璟降下了幾道詔令,主要是對楚地的人員調整,功臣犒賞。

  作為主帥的邊鎬,自然而然地,成為了武安軍節度使,暫時統管湖南軍政,而以前番開倉賑糧之故,初得楚人之心。

  馬氏的族人及湖南將吏上千人,陸續悉遷于金陵。這簡直是在給后來之人,清理統治障礙。

  要是此后,唐軍能堅持初入湖南的作風,予楚人以休養生息,茍以時間,倒也不是沒有消化楚地的可能。

  然后,南唐上層的昏招來了。大概是平楚過于輕松了,南唐君臣過驕,賢才良臣之言不聽,反而迷失在功業之中。就拿馮延巳來說,初時還穩得住,建議謹慎,其后意態最驕者,便是這馮相公。

  在“北漢之友”馮延巳的建議下,李璟朝湖南派遣了數名使者,這些人所受差遣,都一樣,那便是掊斂楚人以給經費,以彌補唐軍出征的損耗。基本上,就如當初契丹人滅晉之后,所行“括借”錢糧之策,屬不得人心之舉。書生之國,學士之朝,蓋出此苛政。

  不只是這些掊斂使者,在楚之唐軍將校,在老實了不長的時間過后,也漸露出了獠牙,也參與到這場掠斂財富的盛宴之中,并且逐漸轉化為奸淫搶掠。

  而作為湖南的軍政長官,邊鎬在這等時候,卻毫無作為。其人性和緩,柔而無斷,好作好人,對于麾下的將校,無任何約束力。終日于節度府中禮佛祈福,放任湖南亂局。

  如此一來,楚地頓亂。唐軍于湖南諸州的斂聚行為,可以用一句話來形容:他們連山下蠻民都不放過。

  又是一年秋末至,自馬氏內亂起,湖南的楚民們,已經苦了幾年了,一直難安。

  長沙城左,二十余艘船只靠岸,碼頭之上,堆積如山的錢糧、財貨,兵卒、苦力,開始在催促之下,搬運上船。

  已經是第四次了,唐軍將從長沙極周邊地區搜刮的財貨,船運南下,至醴陵,走萍鄉輸送回國。刮地三尺,也難形容唐軍在湖南的侗動作,金帛、珍玩、倉粟乃至舟艦、亭館、花果之美者,悉徙于金陵,一副要把湖南州縣搬空的樣子。

  而在搬運的苦力中,有一支唐軍,一名軍校裝扮的壯漢,正臉色陰沉地站在一旁。此人名為孫朗,是唐奉節指揮使。他并不是土生土長的唐將,而是漢初之時,以中原喪亂,隨晉臣咸師朗投奔南唐。

  雖則勇武,在唐軍中卻向受排擠,一直在咸師朗麾下,幾年下來,也只到一軍指揮使的位置,率軍不過千余人。唯一值得安慰的,是這千余人,都是值得信賴淮北鄉人,可供抱團取暖。

  此番同咸師朗一道,在征楚之列,前不久,南唐朝廷論功行賞,咸師朗高升,被派到南邊的衡州做節度使了。孫朗則被留在了長沙,他這支北來之軍,在唐軍之中就顯得突兀了,上頭又沒有咸師郎頂著,一段時間下來,頗受排擠。

  好處輪不到這支奉節軍,臟活累活,卻一樣不少,這樣的境遇下來,作為指揮使的孫朗,心情哪里能好。

  此時在碼頭上,看著自己手下的兵卒,作勞役一般被使用,風很涼,這心更涼了。而注視著那一條條空船,滿滿被財貨填滿,雙目之中不禁浮現出一絲熱切。然而,望了望碼頭周遭的唐軍守軍,只能生生抑制住。

  奉節軍這千余人,駐扎在長沙城內西北的一座民坊,距離節度府并不遠。稍晚回營之后,副指揮使曹進歸來,這是個瘦長的漢子,肌膚黝黑,見到孫朗,怒聲道:“那賊子王紹顏,又克扣我們的賞賜了,說什么還待核查,再行發放!”

  “豈有此理!王賊欺我戰刀不利嗎?”聞言,孫朗不禁拍了下桌案,怒聲道。

  王紹顏是唐軍行營糧料使,負責大軍后勤供給及犒賞事宜,不過其人素鄙北人,對孫朗這干“北軍”向來蔑視,有所為難,也屬正常。

  曹進憤憤道:“聽說,瀏陽有銀礦,袁州兵在那邊,得銀數萬兩。而今南軍,四處搜刮,所獲頗豐,我們卻在此,被當勞役使,朝廷這是將我等視為楚卒啊!有功不增賞賜,反有蠲減,何其不公!”

  聽其言,孫朗是感同身受,一對濃眉,一跳一跳的,激動道:“當初我們隨咸公降唐,原以為能得富貴,保平安,此番平楚,縱無功勞,也有苦勞,唐軍待我們何其鄙薄!今咸公去衡州了,你我兄弟在長沙,處境則更加堪憂。我想了很久了,與其被當苦力,受這窩囊氣,不如反了!”

  其言落,曹進嚇了一跳,趕忙朝外邊望了望,去把門帶上,遲疑道:“我們可只有千余人啊!”

  面對造反一說,曹進沒有反對的意思,話里只是對自己手中的力量感到遲疑。

  聞言,孫朗則盡去胸中塊壘一般,神清氣朗,兩眼清明,道:“我們雖然只有一千卒,但都是親近之人,各個心懷怨氣,怒師可用。湖南唐軍,四散而掠,長沙就這五六千人,早無戰心。”

  “我們只要趁其不備,暴起發難,進攻節度府,殺了邊鎬與王紹顏,分了財貨,然后裹挾楚人。如今的楚人,深受唐軍之苦,他們心中的恨意,比我們還要強。占了長沙,成則據湖南,歸中原,不失公侯之位。”

  “干了!”被孫朗說得熱血沸騰的,曹進一咬牙。

  孫朗與曹進這倆兄弟,時下就是兩個暴躁老哥,說干就干,就在當晚,率領麾下奉節士卒,負柴薪以燒公府,對武安軍節度府發起突襲,將邊鎬自睡夢中驚醒,忙鳴鼓角聚兵以討。

  孫朗、曹進二人,終究小瞧了長沙唐軍,再加沒有周全的計劃,且兵力不足。攻打節度府兩刻鐘而不下,見機不妙,未免陷入重圍,趕忙撤退,賴其勇,斬關突圍而出,亡奔朗州,投靠武平軍節度使李言去了。

  孫、曹二人,雖然事敗,但也起到了亂長沙之效,府衙大火,殃及官舍民房數十所,唐軍駐兵傷亡近千,民間更加躁動不安。

  而在朗州武陵,武平軍實際的掌事者,王逵、周行逢等武夫,正與北漢的使者澧州宣撫使石文德共謀“驅逐唐軍、平定湖南”的大事。

  石文德這學究,出使一趟東京,便徹底拜服于大漢的權威之下,回到湖南之后,是盡心盡力地宣傳天子的英明與恩德,以其“天策十八學士”的身份,在湖南也頗有些名氣,還真有不少苦于混亂而無所依仗的湖南軍民受了蠱惑。

  他受命至武陵,便是與王逵等武夫,商議出兵之事。而王逵等人在武陵,原本還為唐軍勢盛所懾,然后見唐人昏招迭出,湖南局勢一發而不可收拾,三湘大亂,彼輩皆喜。

  王逵等人,雖結拜為“十兄弟”,暫消內患,但一個武陵城,畢竟容不下十頭餓虎。他們在朗州,早蠢蠢欲動,想要驅逐唐軍,重新劃分地盤。

  而漢軍的主動聯絡,則更給了他們幾分底氣。石文德已向他們保證,進攻唐軍,以彼輩為諸州節度,統治湖南,并有朝廷詔書為證。

  孫朗、曹進之來投,則更增朗兵信心。孫朗將南唐軍政以及湖南唐軍的情況,悉數告知于王逵,直言取湖南易如拾芥,愿統軍為先鋒。

  先有漢軍,后有孫、曹,乾祐四年十月,冬,朗州指揮使王逵聯合澧州漢軍,興師六千,南下攻潭。“驅逐唐軍,保衛鄉梓”的旗號一豎,楚人影從,義軍蜂起,共擊唐軍,湖南局勢,徹底滑向禍亂的深淵。

  而在湖南戰亂復起之后未久,在宿州,準備妥當的大漢南征大軍,也正式向淮南發起進攻,兵鋒所向,如宿州團練使趙匡所料,直指淮南重鎮壽州。

  一時間,戰爭的陰云,徹底自塞北飄向南國,自湖南至淮南,烽煙遽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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