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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8章 破寨

  深思熟慮,抑或是遲疑許久,王昭遠終于做下決定,朝候在堂間的軍令官道:“趙崇溥雖失金山寨,念其力戰抵抗,再加諸將求情,稍宥其罪,留其一命。不過,死罪雖免,仍不可免罰,杖三十,戴罪留職,軍前聽用,傳令去吧!”

  “是!”

  邊上,掛著知樞密院事的蜀臣伊審征,聽其決定,不由道:“樞密初至,便擲下嚴令,敗者處死。而今趙崇溥損兵折將,失御防要寨,卻又繞過他,如此,何以正軍法,肅軍威?”

  伊審征乃蜀將伊延瓌之子,其母為孟知祥之女,年紀比孟昶大幾歲,輩分卻要矮上一輩。因為這層關系在,也頗受孟昶重用。

  對伊審征,王昭遠平日里倒也未曾怠慢。伊審征話里,就差直言他朝令夕改了,對此,王昭遠嘆息道:“我們畢竟初來,不立威,何以使軍令通行。但要防御北漢,還需將領們要奮武用力,區區趙崇溥不足為道,但若因其一人,而致將校寒心,何以抵抗漢軍?”

  聽其解釋,想了想,伊審征頷首:“樞密所慮甚是!”

  事實上,王昭遠殺劉廷祚,已經讓北面的蜀軍將校微詞頗多。當然,以劉廷祚在南逃過程中的做法,處死劉廷祚,是沒有什么問題的,反而甚合軍心。引起蜀將們不滿的是王昭遠殺劉的理由,因為打了敗仗,就要處死,實在難以接受。

  這也是數日以來,王昭遠后知后覺,想明白的事情。是故,又果斷改變了做法,想要緩和一下,以免顯得太過苛厲。

  不過,也聽出了伊審征隱含的意思,為免喪他帥威,讓諸將小瞧,王昭遠又對軍令官補充道:“你持我帥令,前往漫天寨監刑,讓眾將親臨觀刑!”

  “是!”

  綜合王昭遠的表現來看,此人心思變化快,想法多,也導致做法多變,嘴里還一套一套的。但變了變去,威嚴立得勉強,軍心卻散了,會造成什么后果,可想而知。

  處理完趙崇溥的事,王昭遠又將精力放到對漢防御上來,凝神研究著利州蜀軍防御布置圖,忍不住給伊審征講解道:“金山寨既失,蜀軍兵鋒可直抵小漫天寨!對此,我本有預料,卻沒想到漢軍推進得如此迅速。歸根結底,還是三泉丟得太快,使得漢軍成功搶占道路,那劉廷祚,當真死有余辜!”

  “抱怨已無用!”伊審征對王昭遠道:“漢軍兵鋒既達,如何抵擋,才是首要之事!”

  “大小漫天寨,皆占盡地利,漢軍強攻,也是枉然,只需充分發揮地形地物優勢,予敵以殺傷打擊。唯恐將士怯敵不用命,我當親往前寨敦促作戰!”王昭遠道。

  說著,看向伊審征,說:“一場攻防大戰,已是迫在眉睫,我明日即北上漫天嶺督戰。伊兄留守綿谷,此地乃我軍軍需命脈,斷不容有失,還望慎重,切莫怠誤!”

  “樞密可放心北上督師,綿谷就交給我了!”伊審征自信道。

  綿谷東北不足四十里,便是漫天嶺,嶺分大小,南北相連,當漢中入巴蜀金牛大道。蜀軍以大小漫天寨守之,漢軍如果一板一眼地正面進攻,即便能攻下,也將損失嚴重。小滿天寨的守將,便是此前奉命北援,被慕容承泰擊潰,毀了一部金牛棧道的王審超。

  入夜,秋風給蜀寨送來寒涼,王審超拿著一小壇酒,邁入一間軍帳。帳內,空氣中彌漫著點淡淡的血腥味,一名面相方正,留著短須的將領正趴在軍榻上。

  這名蜀將,就是丟了金山寨的趙崇溥,一臉的郁憤。后蜀軍中青黃不接,這趙崇溥就屬于中生代的將領,此時,面目之間表露出一種郁憤之情。

  “怎么樣?傷得重嗎?”取過一張短札坐下,王審超問道。

  看向王審超,趙崇溥哼唧一聲:“皮肉之創,不足為道,區區三十杖,還打不斷我骨梁!”

  “漢軍的戰力,我親自體會過,趙使君他們也理解你!金山寨換任何人來守,都難擋住,你能抵擋一個白日,并給漢軍造成數百殺傷,已是難得了。委屈你了!”王審超以一種寬慰的語氣道。

  “能喝酒嗎?”將酒壇拆封,遞給趙崇溥。

  “重碧酒!”趙重溥接過便暢飲一口,贊道:“好酒吧!”

  隨即恨恨地道:“王昭遠那狗才,拿我來立威,真不知他何以如此狂妄!此人也能做統帥?我倒要看看,他將如何退拒漢軍!”

  聞言,王審超也不禁嘆了口氣,目光中透著一抹深沉,道:“大戰將起,我輩也只有盡力而為了!但,不是為了他王昭遠!”

  乾祐十年七月二十七日,秋。

  嘉陵江側,漫天北嶺,自辰時起,做好了充足準備的漢軍,隨著兩川行營都部署向訓一聲令下,正式發起對蜀小漫天寨的進攻。

  二十架霹靂車,在半個時辰內,向敵寨連續投放了五百余顆火油彈,緊接著便是犀利的床子弩。在這些年的戰爭中,對于漢軍這殘酷而威力巨大的重械,蜀軍吃過虧后,也有了警惕。

  前寨內,調運了大量的沙土,周遭的山林樹木,盡數被伐空,光禿禿一片,并且寨墻拆毀重建,能夠替代的地方,都以三合土砌筑。是故,還欲像當年破威武城那般起奇效,已不可能。

  但是,即便如此,火油彈的威力,仍舊讓諸多沒有經歷過此陣仗的蜀卒驚恐不已,那爆裂開的火花,絢爛而毒辣,就像一只只火魔,沾著人就欲吞噬,令人頭皮發麻。

  守將王審超見機,命前寨的人后撤躲避,前寨缺少可燃物,拋入的火油彈缺乏后勁,火勢迅速減弱,待漢軍停止發射后,再度返回砦壘以御。

  而漢軍攻寨士卒,也尋機發起攻擊。負責前驅攻寨的,乃是懷德軍,上千由都將李彥精挑細選的健壯悍卒,一直養精蓄銳,在副都指揮使韓繼勛的率領下,猛然突擊。

  圍繞著稍有破損的小漫天前寨,戰斗在短時間內進入白熱化,名為戰爭的猛獸,無情地吞噬著雙方士卒的生命。

  受地形所限,漢軍并不能用云梯、井闌、沖車等大型攻堅利器,只能靠著稍顯簡陋的竹木梯排,以猿登敵寨,靠著刀劍長槍,去沖擊固塞。所幸,對于這兩營“敢死之士”,向訓并沒有區別對待,真的將之作為炮灰,除了親自敬酒之外,還專門調了一批堅固的甲胄,將之武裝起來。

  即便如此,作為進攻的一方,仍舊不免受到重創,有些劣勢,并非血勇能夠直抹平的,需要付出一定的代價。

小漫天寨前,在王審超的親自指揮下,蜀軍抵抗得還算頑強,而攻寨的漢軍,即便武裝到牙齒,在敵弓矢、長槍、木石的威脅下,傷亡也不斷增多,還有不少跌落摔傷亡者  血腥與死亡,除了帶來畏懼,也吞噬著士卒的理智,變得瘋狂。漢軍的軍法素來嚴苛,劉承祐屢次整軍,對軍紀軍法的建設,一直在加強。作為降軍的懷德軍士,也受到了嚴格的整練,說不怕死,都是假的,只是沒有任何多余的選擇罷了,對于他們而言,受命之后,只有朝前沖殺一條路,去博取那微弱卻確實存在的生機。

  “都不要怕!”

  “繼續進攻,蜀軍擋不住的!”

  “為今之計,死中求生,向死而戰!”

  “踏破敵寨,人人皆得重賞,可衣錦還鄉!”

  “殺!”

  殺聲熾烈,箭矢橫飛之間,韓繼勛一身重甲,緊縋于后,掀開了面罩,高聲宣告,激勵士氣。在這等攻防形勢下,作為一線指揮,他最主要的工作,大抵就是激勵、監軍,需要調度的地方,反倒不多。

  為了證明自己,為了向朝廷表忠心,也為了子孫能受享受福蔭,韓繼勛這老將也是豁出去了!

  向訓大纛立于嘉陵江左的一座峰臺上觀戰,盯著戰場的形勢,攻打寨的進展,他似乎并在意。身邊,站著王全斌、王仁贍等幾名高級將領。

  觀察良久,向訓說道:“蜀軍也是學乖了,火油彈對這等寨防,已難起大用,蜀寨若皆如此,之后將減少乃至放棄火油彈的使用!”

  “可換石彈,蜀寨在山嶺間壘土,即便堅固,地基未必牢固,千百顆石彈發射出去,或可毀滅之,將之重創!”王全斌說道。

  “其中后寨,仍以木石建筑為主,只是地勢高峻,霹靂車既不方便擺設,其力恐也難及。當改制小罐火油彈,以人力近距離拋投,不過,還需以弓弩做主要掩護。”王仁贍說:“觀蜀軍的應對抵抗,那王審超還算有些指揮能力!”

  聽二王一人一言,各給評論建議,向訓說道:“由此可見,蜀軍之中,并非無人,我軍進擊,還需慎重!”

  約一個時辰之后,在沖寨的兩營敢死之士強攻之下,前寨終于被破。漢師魚貫涌入,后邊懷德軍都將李彥,立刻投入后備力量沖入蜀軍前寨。

  “這韓繼勛,看起來還是老當益壯啊!若當年的蜀軍,能有如此戰力,我軍想要勝之,怕也不易!”見破了前寨,王仁贍不禁感慨道。他當年與韓繼勛做過直接對手了,此時心中的感慨,要深刻些。

  “蜀軍的孱弱,與士卒無關,也非一將一帥,所能挽回!”向訓說了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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