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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4章 善待

  在大漢削平天下的過程中,亡國虜主,出降之臣,東京的百姓們已然經歷得不少了。從高保融到周行逢,從孟昶到劉鋹,因此,江南國主李煜被“護送”到開封時,并沒有引起太大的轟動。

  也在于,劉鋹在前不久,東京的士民們難免有些審美疲勞,大伙都習以為常了。當然,市井之間,仍舊少不了議論,東京士民真切地看到了朝廷平南的功績,都覺得天下一統,理所應當。

  年輕一輩的人,沉浸在對朝廷功業的贊美與向往之中,老一輩的人,尤其是那些親歷了前代亂世,親眼見證著從大漢建立到統一天下過程的中老年人,感慨尤多,他們既為國家的統一高興,也期待著天下真正獲得長久的和平,向往著新一輪的太平盛世。

  比起劉鋹,李煜明顯要幸運些,受到待遇也要優厚些,沒有像罪徒一般被關在囚車里,游街示眾,供人觀賞,也算是保留了最后一份體面。

  由一輛溫暖舒適的華車,接至漢宮,禮部郎中董淳奉詔接待,態度謙和。同時,關于劉鋹的一些情況,李煜也被動地得知了。

  對劉鋹的處置,只花了一日便出了結果,參與討論,發表意見的人雖多,但效率出奇地高。官員之中,大多對劉鋹表示鄙視,覺得不能厚待,同樣的,也沒有直言說他該殺。

  大部分人覺得,亂政害民的巫宦奸佞都被明正典刑了,足可釋民怨憤,劉鋹本庸人,就不必過于苛待他,將之養在東京即可。

  甚至有少部分人替劉鋹辯解,說嶺南國政之亂,從其父劉晟開始就亂了根制,壞了風氣,劉鋹年幼而不知世事人情,為群小所左右,從而延伸出,勸諫劉皇帝引以為誡,為天下表率,強化宗法,訂立萬世不移之成制,傳之后世,以免后患。

  這雖然是少部分人的迂腐之論,但落入劉皇帝耳中之時,還是引起了他的思考,當然不是準備立什么萬世不移之成制,而是想這些人進此言論的原因。

  說到底,劉鋹最為人所詬病、批判的,就是殘殺骨肉兄弟的行為,和其父一樣,是殺盡戮絕。劉晟還會找些理由,分十多年逐步剪除,劉鋹更是直接,一上臺便明確提出效仿先父,殺盡兄弟。雖然把鍋甩給龔澄樞等宦官,也確實是那些人建議的,但能夠狠得下心,就絕不是一個“少不更事”就能解釋的。

  劉承祐在與劉昉交談的過程中,也問起他處置劉鋹的意見,劉昉的態度很明確,該殺。理由就是那三條,一弒弟,二亂國,三殺賢。

  有意思的是,從嶺南士民中選出的一些人,他們的看法也大體一致,覺得禍國殃民的奸佞都殺了,嶺南歸于朝廷治下,劉鋹已為俘虜,又知錯誤,就不必再過分追究了。

  后來,劉承祐才知道,是有人教這些人如此說,或者是約束他們這么說,幕后的人卻是負責安排此事的開封尹高防,并不是有什么陰謀,而是高防向劉承祐坦言,說尊卑有別,等級有差,豈能由一干黔首議論國主生死,并直接諫言,說劉皇帝讓群臣、百姓商討此事的做法,不妥當。

  對于高防,劉皇帝一直是信任的,對其能夠直言陳事,也未加觸怒,反而表示欣賞,并向他承認,是有欠考慮。嗯,這也是看人,這么多年,也有不少言官被觸落,劉皇帝的廣開言路,虛心納諫,同樣是有限度的,開明不代表縱容。

  而綜合各方面的意見,得出的結論便是,繞過劉鋹一命,養之于京城。因為有言在先,劉承祐也就接受了。

  事實上,在劉承祐心里,劉鋹的生死當真無足輕重,但究其本心,還是沒有殺他的意思。其中最簡單的一個考慮,是劉皇帝的虛榮心在作祟。

  數十年來紛亂終結,帝王侯之家,盡為其所虜,臣服腳下。在開封,有一條名氣很大街道,大就大在居住人的身份。列幾個名字:石重貴、李從益、高繼沖、孟昶。

  可以說,當這些人被集中一起時,不正是在夸耀劉皇帝的功績嗎?

  當李煜得知劉鋹的情況后,他沉默了許久,蒼白的面容之間,除了少許同病相憐悲涼之外,更有后怕。他不敢想象,如果自己也這樣經歷一場,是否能夠忍受?李煜歸根結底,只是個文人,少不得矯情。像劉鋹那樣沒臉沒皮,獲得倒輕松自在,事實上也正是如此,在得到寬恕后,劉鋹是千恩萬謝,然后興沖沖地住進了朝廷準備的宅邸中,看他的意思,只要有吃有喝,有玩有樂,當個籠中鳥又如何,比起當一國之君可自在多了。

  對于李煜夫妻,皇帝會如何對待,是有跡可循的,就一路的招待來看,也是禮遇有加的。進入漢宮之后,李煜應邀至萬歲殿覲見皇帝,刁氏則被請去坤明殿,接受符后的慰問,帝后一起接待,足以顯示出對其重視了。而從劉皇帝在萬歲殿接見李煜的舉動來說,也足顯對他的另眼相待。

  “罪臣李煜,參見陛下!”孤立于萬歲殿中,李煜聲音略顯低沉,悶著腦袋,跪倒在地。

  “免禮!平身!”打量著李煜,劉承祐語調很是溫和。

  “謝陛下!”李煜平靜地起身。

  眼見著這個千古詞帝臣服在自己腳下,劉皇帝的心境,難得地有少許波瀾。他不是個文化人,卻也“讀”過李煜的詞,太多名句記憶猶深,對其在詞道造詣,是很推崇的。雖然,這一世,將李煜推向“詞帝”的,大有可能正是他劉承祐。

  換個身份,換個角度,看待此事此人,感觸自然也是不同的。

  有基礎感情在,拋卻政治因素,看待李煜,劉皇帝心情是復雜的。前世站在一個凡人的角度,讀其詩,而惜人,如今,劉皇帝是真有能力與資格,去憐憫其人,同情其人。在造成其悲情人生的同時,也不免期待,他是否還能寫出那些流傳千古的名篇佳作,想來應該是可以了,畢竟其才學實實在在的。

  在劉皇帝打量其人,思維發散之時,李煜也小心地望了眼劉皇帝,只是瞟過一眼,并不能明白劉皇帝臉上流露出溫和表情背后的復雜意味。

  “朕對卿,可是聞名已久,幾度邀君而不見君,今日會面,也算一償夙愿了!”良久,劉承祐說道,嘴角竟然帶上了少許笑意。

  這話落在李煜耳中,只覺得劉皇帝是在拿他幾度婉拒進京邀請說事,心情微沉,還是選擇了低頭,應道:“讓陛下久候,是罪臣的大過,伏請懲處!”

  見他誤會了,劉皇帝微笑著擺擺手,道:“賴卿之力,使金陵免于一場不兵災,此為大功德,朕已恕卿之罪,就不必自臣了!”

  “旅途辛苦,朕特地略備薄酒,以待卿來,還請入座吧!”劉承祐指著一方食案,對李煜道。

  抬眼迎著劉皇帝平和的目光,感受著他謙和的語氣,李煜愣了愣神,一股疑惑涌上心頭,就他所知,大漢天子是個的強勢霸道,唯我獨尊的強權人物,似乎對他特別禮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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