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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2章 被放棄的耶律斜軫

  通州,地處松遼平原腹地,屬于勾連遼上京、東京兩道的要衢,本就是要害之所,在漢遼戰爭的時代背景下,在遼東戰局的直接影響下,地位也在短短的一個多月內直線飆升。

  如今,在遼國一方,這座城池已然接替遼陽,成為遼國對東北地區統治的政治軍事中心。當然,這種戰時抬升的政治地位,顯得那么虛幻,帶有一絲凄涼,甚至有些諷刺。

  這是遼東戰場失利帶來的直接影響,同時,其能夠直接控制,并保有一定影響力的地盤,已然十分局限,同廣闊的東北大地相比,更成一隅之地。而耶律斜軫所能倚仗的,也只剩下這一隅之地,以抗不依不饒、咄咄逼人的漢軍。

  賴以依靠的后方海東之地,名義上仍舊屬于遼國,但實際上,已經完全失控了。室韋、女真中那些從未剿除干凈的禍患,不出意外的趁機發難了,而渤海舊地,也是沸反盈天,諸部各族,爭相起義,反抗遼廷的統治,驅逐殘殺契丹的將吏,用簡單粗暴、激烈殘酷的方式,摧毀著遼國對東北地區的統治。

  因為叛亂蜂起,蔓延全境,很多州部都已經聯系不上了,遼國的官員將吏中,或許有忠心固守待援的,但更多的,是直接變幻王旗,改頭換面,趁機爭權謀利的。

  很多遼國統治下的部族、官吏、將領,都已經自立門戶,甚至拿著一些大漢的任命書,打著大漢的旗幟,開始搶占地盤,吞并部族......

  從耶律阿保機東征渤海國算起,遼國對東北的統治已有快五十年了,半個世紀,不算短了,對當地的同化統治工作,也一直在進行中,并且效果一直不錯。

  然而,事實上證明,那原本看起來還算穩固的統治,是這樣的脆弱,坍塌之速,讓人完全反應不及。正面戰場的失敗,影響太大了,甚至只通過一些細作間諜,就攪得大亂,一發不可收拾。耶律斜軫想要倚仗,用以背靠御敵的后方,最終先崩潰,成為背上芒刺。

  與遼陽差不多的是,通州也亂,軍心亂,民心亂,形形色色的人,都集中到通遠城中。有當地的部民百姓,有遭受戰亂的難民,又逃亡的貴族,也有潰散的敗兵。

  大量的人口涌入,直接超出了這座原本不那么起眼的城池的承載能力,哪怕有耶律斜軫強力的整飭,也是治標不治本。

  最基本的一點,這么多張嘴,如何能填得飽,養得起?經過在遼東與漢軍曠日持久的大戰之后,各項物資早已消耗嚴重,遼河一戰,更使對遼東諸城盤剝搜刮用以北撤固守的大量糧食、輜重損折殆盡。

  因此,對于退守到通州的遼軍殘部而言,南面的漢軍威脅固然巨大,但最為緊迫的危機,還在于糧食,在于軍需。

  從退守通州之后,耶律斜軫除了整頓軍隊,修固城防,以待漢軍之外,最主要的精力,也都放在軍需的籌措上。形勢已然足夠惡劣了,但最為令他頭疼的,還是此事,這是迫在眉睫,且不得不解決的問題。

  為此,耶律斜軫也是使盡了手段,甚至比此前,更加不留后路,不顧后果。所有逃亡來通州的人,不論什么身份,其資財、衣食,盡數收繳,同時,遣兵四掠,搜盡民間糧財牲畜,只要能用的上的,都集中到通遠城中。

  耶律斜軫遣了幾支軍隊北上、東進,既為剿滅亂軍、平定叛眾,嘗試著恢復后方的穩定,另一方面,也是在“征集”糧食牲畜,就糧于外。

  同時,將通州的難民也進行甄選,精壯勞力編入軍隊,其他老弱婦孺盡數驅逐,發往少許口糧,趕往上京,生死如何,不再顧及。如此,倒也減輕了一定的后勤壓力。

  還有一些逃到通州的貴族、官吏,他們也跟著倒了霉,很多人的目的地不在通州,而是想要逃亡上京避難。然而,耶律斜軫不許,不只人被扣下了,他們帶來的財產、牛馬,也都被收繳,以充軍用。

  這樣的情況下,可想而知,通州城內,是怎樣的人心渙散,怨聲載道。最讓人感覺不妙的,是軍心士氣的喪失,即便耶律斜軫已經在努力提振,賞賜搜掠的金銀玉器,也沒有重振士氣。

  也就是在派出去平亂的軍隊,取得了些勝利,運回了些繳獲,讓遼軍飽餐了一頓,方才稍微安撫了軍心。

  但是,失敗、絕望的情緒,仍舊在遼軍中蔓延,籠罩在城池,無論如何,都揮之不去。在遼河之戰后,耶律斜軫那崇高的威望,也遭受了重大打擊,遼軍上下很多人,都對耶律斜軫失去了信心,不認為他能夠帶領他們再取得勝利。

  而信心的喪失,也是最為可怕的。

  今年的秋風,似乎格外的陰冷,明明是天高云淡,整座通遠城,卻仿佛籠罩在一片陰霾之中。城池內外,很安靜,除了風聲畜鳴,幾難聞人聲。

  城頭上,遼國的旗幟,仍舊飄揚著,卻給人一種搖搖欲墜的感覺。士卒的守備,還算嚴密,不時還有巡邏的遼卒走過,但每個人,都仿佛被一層無形的壓力束縛著。

  通遠城,既是遼國守備東北最后也最重要的基地,同時,也仿佛成為了一座囚籠,束縛著耶律斜軫,也束縛著為他所“綁架”的所有人。

  站在城垣上,放眼望去,能夠見到兩水環繞,成片的農田,透著蕭索與破壞,過去這個季節,有鳥獸逐食其間,然而今年,由于戰爭的緣故,土地拋荒,連鳥獸都不愿意多光顧了。

  耶律斜軫肅立于城頭,凄凄涼涼的風刮在臉上,寒入心底,他還未滿四十,但是老態盡顯,垂發蒼白,即便只與幾個月前相比,那也幾乎是兩個人。

  失敗,尤其是痛徹心扉、刻骨銘心的失敗,往往是時間的催化劑......到耶律斜軫身上,也一樣。

  望著城下凄清的光景,感受著城內低沉的氣氛,耶律斜軫的雙目有些迷離,心情更是難以用言語盡述。沒有人,比他更能明白如今的局勢了,山窮水盡還未至,但終究是看不到希望,看不到出路的。恍惚之間,甚至看到了自己、通遠城以及遼軍諸殘部的結局。

  或許,還有條生路,那就是帶領殘部,西撤回上京,但,那注定是條艱難的路,不管是因為個人的顏面、驕傲還是其他什么,他已經選擇拒絕那種決策。

  針對遼東之失,遼帝耶律賢那邊,仍舊沒有怪罪他,甚至在得到戰報后,以最快的速度發來一道慰勉詔,仍舊讓他負責東北戰事,統籌軍政,防御漢軍。

  這寬宏大量、信任有加,背后,耶律斜軫卻是能清晰地察覺得到那憤怒、失望與不滿諸多交織的情緒。

  耶律斜軫自己也明白,他是沒有其他路的,如果選擇逃回上京,怕也是個罪死的結局。畢竟,此前不顧朝廷詔令,擅自放棄遼陽,最終還導致遼河那場大潰敗,已經是死罪了。

  而耶律賢之所以,還將東北的軍政,全部交給耶律斜軫,那是因為,耶律賢已經選擇放棄了,他耶律斜軫與偌大的東北一樣,都是被舍棄的對象,不再抱希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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