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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9章 鹽州

  秋八月,榆林道,鹽州。

  鹽州地處榆林道南部,西接靈州,東連夏宥,是大漢西北最主要的軍事重鎮之一。早在三十年前,朝廷就開始經營此地,在劉皇帝專心統一,無力西顧之時,鹽州更是朝廷維護對西北統治、對黨項諸胡監視最重要的支點。

  王彥升就曾坐鎮此地長達十年,「啖耳將軍」的名聲至今流傳當地,胡人聞之色變。由王彥升一手訓練出的定邊軍,編制依舊保持著,兵員雖然換了幾輪,但其精神與傳統是保留下來了的。

  時下,由于李繼遷的叛亂,黨項離心,整個榆林都有些不穩,但鹽州卻始終安定,三千定邊軍顯然起到了極大的震懾作用。

  當然,都司對李逆的窮追猛打,以及至今為止平叛都以夏州兵馬為主,未曾調用定邊軍,也是原因之一。

  三十年經營,朝廷對鹽州的統治,還是很牢固的,當年強力推行的移民政策,其中有很大一批遷戶,其目的地就是鹽州。

  前前后后,鹽州遷入的漢民,足有三千多戶,這個數量,從整個移民體量來看,實在微不足道,但于一州而言,卻實在不是一個小數字。朝廷對鹽州的重視,可見一斑,有些邊遠州縣,所得移民,多則千戶,少則數百戶,在整個榆林,也就夏州、靈州能稍微勝過鹽州。

  加上一些流放的罪人,漢人遺民,以及這些年的自然增長,到開寶二十一年,鹽州當地的漢人,已經突破六萬口。

  再兼以境內的黨項及諸胡,鹽州人口,超過三十萬,在偏僻的榆林,已經是個不小的成就了。這個人口規模,就是拿到人煙輻輳的中原地區,也是排得上號的,在榆林地區,就更顯可貴了。

  當然,整個榆林道的人口分布,也基本圍繞著夏、靈、鹽、銀、綏五州展開,而以整個榆林道來看,總人口卻不足兩百萬,這還是在有朝廷移民實邊的基礎上。

  為此,榆林道曾經上朝廷請求,希望將南部的環、慶、延幾州劃歸榆林治下,這一點朝廷不及表態,就引起了關內道的強烈反彈,最終不了了之。

  而從劉皇帝的想法,榆林道設置,目的有三,一是鎮撫諸胡,二是拱衛秦隴,三則是提高行政效率,自然要輕裝上陣,哪怕不考慮關內道的意見,也不可能同意擴大轄地。

  回到鹽州,此地有著榆林乃至西北地區最顯著的一些問題,胡漢雜居,民族矛盾,隨著時間的流逝,非但沒有得到緩解,反而日益深重。

  鹽州轄地,超過一萬平方公里,這么大的地盤,哪怕有不少沙磧荒漠,但宜耕宜牧的也不少,供三十萬人生存,是沒有任何問題。

  更何況,以鹽為名,因鹽得利,作為西北最重要的青白鹽產地,在過去的二十年中,經濟繁榮,堪稱榆林之最,比夏、靈二州也不差。

  但是,青白鹽這個過去黨項人最依賴的財源,被官府給掌控了,這是硬生生割黨項人的肉,從供鹽者,變成購鹽者。

  即便后來朝廷開禁鹽事,其中的利益,也被權貴及漢人商民占據,黨項人根本難以從中分一杯羹,這也是黨項人不滿朝廷的根本原因之一,再沒有比利益之爭更為深重的矛盾。

  大量漢人的涌入,也從事實上壓縮了黨項人生存的土壤,比起那些摧毀黨項傳統的民族政策,此二者,才是榆林的根本民族矛盾。

  在榆林道,向來是一等官,二等漢,三等黨項,四等雜胡,這是黨項人眼中的階級。但是實則在漢人眼中,黨項人也只在諸胡之列,與那些雜胡并無異二。

  那些雜胡且不提了,當初黨項勢大時,他們就仰人鼻息,如今只是換了個主人罷了,二而大漢官府的統治下,他們的生存危機反而得到了緩解,至少,漢人能夠提供的東西可比黨項時期要富足多了。

  唯一尷尬,心理落差巨大的,也只有黨項人了。當然,一些被強迫遷徙當地,流放的罪人,他們屬于少數。

  鹽州當地的黨項人,以平夏諸部為主,輔以相當數量拓跋部屬,當初李氏崛起,就是依靠這些東山部族聯盟,哪怕時移世易,滄海桑田,拓跋李氏在當地的黨項人中,依舊殘留著少許影響。

  當然,這份影響,是要結合當下的形勢與環境來看的。事實上,當李繼遷舉叛的消息傳來后,在鹽州的黨項人中,還是取得了一些反響的。

  李繼遷打著黨項獨立復興的旗號,對如今的黨項人著實具備不小的誘惑力,而隨著李氏全族被押到東京斬首之后,李繼遷已經成為拓跋李氏最根紅苗正的繼承人。

  去年,因為李繼遷叛,朝廷對拓跋李氏采取了堪稱殘酷的處置,其族眾數百,被悉數捕捉,包括李繼捧這個族長在內的李氏老老少少、嫡系旁出,悉數斬殺,只有少數人,見機迅速,隱姓埋名逃掉了。

  而行刑規模,比之大漢任何一次清理貪官污吏,都要來得龐大,當然,鮮血淋漓,影響深刻,是相似的。

  不這則消息傳到榆林后,固然震懾了諸多蠢蠢欲動黨項人,同樣也引起了一些對拓跋李氏的同情,這份同情的背后,代表著對李繼遷的支持。

  而在前不久,鹽州的黨項部民中,突然興起了一則流言,朝廷打算把所有的黨項人趕盡殺絕,這引起了恐慌,雖然由鹽州官府,找了一些名高望重的族老出面,稍加安撫,但謠言的威力,就在于對人心的占領。

  如今在榆林,黨項人對朝廷,已無多少信任可言,離心離德,也到了一個危險的邊緣。因此,近半年的鹽州,氛圍也像夏銀那邊一樣,詭譎中帶著壓抑。

  事實上,到此為止,榆林的上層人士都意識到了,榆林之亂,不在李繼遷,而在黨項。李繼遷為何屢撲屢起,剿之不絕,哪怕遭受了兩次慘敗,仍舊在興風作浪,癥結還在那些與朝廷離心的黨項部族。

  如果,黨項人的問題不解決,那么即便消滅了一個李繼遷,還會有另外一個冒頭。更何況,如今這個李繼遷,還頑強地堅持著。

  在今年六月的時候,有感處境艱難,反漢事業正經受著嚴重危機,為求破局,李繼遷率領手下僅剩的六百余騎再度南下,襲擾夏州,攻打明堂川邊的橫山堡。

  由于夏州乃是漢軍勢力最強的地區,有不少部下反對此議,他們建議向北攻擊豐州或者勝州,但被李繼遷拒絕,決議要打夏州。

  李繼遷心里也很清楚,他想要成事,能夠依靠的,只有黨項人,若不能把幾十萬黨項部眾發動起來,那他跳得再歡,也只是一小丑,對朝廷的打擊,也只是隔靴掻癢。

  而經地斤澤被襲之后,不只叛軍力量遭到了幾乎毀滅性的打擊,就是黨項人的信心,也開始不足。

  在這種情況下,李繼遷不得不冒險南下,他的目標,也不是要殺多少漢軍,掠多少漢民,只是為了向夏州的黨項人證明,他李繼遷并沒有被漢軍消滅,他還在堅持抗漢大業。

  因此,橫山堡一戰,李繼遷丟下了十幾條性命后,便在緊隨而來的圍剿漢軍抵達前,迅速北撤了。

  漢軍并沒有損失什么,橫山堡甚至還因此獲得了斬首十幾余級的功勞,但是,兗國公王侁卻有些惱羞成怒了。他如今,已經感受到越來越大的壓力,劉皇帝目光,仿佛能穿越兩千里直落他身上,讓他不寒而栗。

  然而,雖然對叛軍,每次都能戰勝,前后也取得了不小的戰果,但是,眼下的情況,卻實在讓王侁如鯁在喉,來自東京的諭令更讓他如坐針氈。

尤其,李繼遷大膽的南下之行,更加證明了其有死灰復燃之態,為此,王侁又不得不調兵遣將,進行又一次圍剿  眼下,整個榆林,除了遠在北邊豐勝,其余黨項聚居的地方,都處在一種敏感緊張的氛圍中,鹽州這邊亦然。

  不過,除了夏州那邊,由王侁主持著對李逆的鎮壓,其余州縣,都處在自守的狀態中,各自彈壓地方,安撫部民,對黨項人的監視,也嚴密起來。

  以鹽州為例,定邊軍取消休假,已經持續很長一段時間了,其兵力,除了投放在鹽池、州城之外,便是四處巡察。

  由于人手不足,甚至漢人與雜胡中征召了一批民兵,監視黨項,用以維穩。這種區別的對待,太過明顯了,如何感受不到。

  事實上,若是榆林所有的黨項人,都是叛逆,都支持李繼遷叛亂,那也是不可能。可以說,至少半數的人覺得與我無關,民族的利益雖然遭受了侵害,但繩索沒有勒緊脖子之前,少有人會采取激烈的反抗手段。

  剩下的,即便有些同情者,愿意追隨李繼遷的也不多,真正的激進分子,只是少數。然而,在大環境下,一小部分人,卻能挑動起集體的情緒。

  鹽州的黨項人日漸不穩,榆林道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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