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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9章 又罷一相

  劉皇帝審視著宋琪,目光透著壓迫,顯然,宋琪將要說出的話不會讓他高興。

  宋琪則還是那一臉肅然,拱手道:“陛下,恕臣直言,似皇城司如此不問憑據,闖門奪戶,鎖官拿人,實在敗壞朝綱法度,也有損陛下英明!”

  宋琪言罷,便恢復了平靜,微垂著頭,靜靜等待著,就像等待審判一般。

  在場眾人,神情不一,劉旸眉頭緊促;王著一臉淡定,事不關己;趙匡義則有些震驚,但眼神深處有股抑制不住的興奮,雖然不知道宋琪犯了什么失心瘋,敢拿此事來冒犯皇帝。

  但這樣的諫言一出,趙匡義立馬就意識到了機會,一個搬開仕途絆腳石的機會,并且,還不需他多做什么,只需眼下,打起精神,安安靜靜地看戲即可……

  劉皇帝呢,反應也不怎么激烈,沒有勃然大怒,只是稍微意外地看了宋琪一眼,然后悠悠說道:“宋卿這番大義耿直之言,是在指責朕放任皇城司了?只是,對那些無君無父、無法無天、無知無畏之人,需要講什么綱紀國法?”

  “陛下,人若犯法,自有有司判斷處置,與皇城司何干,大漢司法構建之中,也無皇城司。

  何況,若是不講綱紀國法,那陛下立法何用,陛下此前一直強調的依法執法、有法可依豈不成為空話,過去那些亡于法刃之下的人豈不冤枉……”

  聽宋琪說出這樣的話,劉皇帝臉上終于發生了明顯的變化,眼睛稍稍睜大,打量著宋琪,似乎要確認他有沒有喝醉。

  頓了片刻,劉皇帝方道:“沒想到,宋卿也能說出這等話來!一直以為,你是認真肯干的實用之才,什么時候做起言官了?”劉皇帝語氣中帶著譏諷:

  “表面拿皇城司執法權的問題說事,矛頭實則直接指向朕!”

  劉皇帝的表情陡然嚴厲起來,即便以宋琪之持重,也不免驚悚。身體緊繃著,宋琪沉聲道:“臣不敢!”

  “不敢?”劉皇帝言語中充滿了攻擊性:“朕記得,當年范質以及王溥,俱就武德司之事,向朕疾言進諫。言辭懇切,痛心疾首,仿佛朕用武德司,就是亂天下之根源,好似用了武德司,大漢就要亡國了一般!當初念二人一片公心,未與之計較,也就罷了!”

  說到這兒,劉皇帝明顯地停頓了下,然后冷冷地盯著宋琪,幾乎一字一句道:“如今,你又拿皇城司拿人之事來進言,莫非想要效仿范、王二人,賣直取忠?還是,你宋家的人也被索拿,因而坐不住了?這才一夜過去,朝廷尚未安頓妥當,宋卿就這般急不可耐?”

  昨夜被皇城司逮捕的人中,就有宋琪的侄孫。

  劉皇帝這番話,其中的誅心之意,可是毫不收斂。別說宋琪了,就是劉旸三人,都有些目瞪口呆。劉皇帝對臣下惡語相向,呵斥怒罵,甚至直接動手都有過,但針對手執重權的宰相,如此不留情面,這還是頭一次。

  宋琪不論存在什么想法,要就昨夜皇城司大肆抓人一事進諫,但從表面來看,人家至少擺出了公忠體國的架子。而劉皇帝拿當初范質、王溥來對比,肯定前兩者一片公心的同時,卻質疑宋琪的居心不良、暗懷私情。

  不得不說,這對宋琪這樣的重臣而言,一種巨大的羞辱。不論私下里,大漢的權臣們是否言行一致,公正無私,抑或藏污納垢,這些都不重要,至少表面上他們得是完美的,是忠誠正直的。

  而一旦這一點被打破,那么他就也無顏再待在高位上了,甚至有問罪的可能。并且,當質疑從劉皇帝口中說出之時,那情況就更嚴重了。

  垂拱殿內,靜悄悄,仿佛所有人的呼吸都停止了。宋琪也沒料到,劉皇帝能說出這番話了,愣了半晌,方才大膽地仰望著劉皇帝。

  然而,劉皇帝卻不會有任何的心虛與遲疑,眼神冷得有如兩個蘊藏著巨大恐怖的黑洞,沒有一點波瀾。見狀,宋琪苦澀一笑,老邁的身軀再也支撐不住驕傲,明顯矮下一大截,緩緩跪倒,悵然道:“陛下對老臣如此評價,老臣亦無話可說......”

  “呵!”一聽之話,劉皇帝毫不留情地道:“宋卿此言,可有些凄涼,朕也聽出了幾分委屈,怎么,朕是那無道之君,是那聽不得逆耳忠言的昏君?”

  面對咄咄逼人的劉皇帝,宋琪沒有再作話,只是用力地磕了下頭以示回應,對于年近七旬的宋琪而言,這可真不容易,但也比不過劉皇帝此時流露出的態度更危險。

  見宋琪被劉皇帝如此壓迫,劉旸有些忍不住了,他是素來敬佩宋琪的才干品德的,雖然也不清楚,他為什么要在這個關頭,要在此事上觸劉皇帝的眉頭。

  眼瞧著劉皇帝快對宋琪下“處決”了,終是做不到袖手旁觀,因而主動進言道:“陛下,宋相人品才干,是朝野公認的,否則您也不會以國事委之。臣相信,宋相所言,皆是秉公直言,絕無私心,倘有冒犯之處,想以陛下之寬宏大量,也能夠饒恕......”

  劉旸一發話,幾乎凝固的氣氛,終于被撬動了幾分,一道目光平靜地落在劉旸身上,劉皇帝的眼神中,也終于少了幾分陰沉。

  面對劉皇帝注視,劉旸要說一點不緊張,也是不可能的,但是,他沒有露怯,只是坦然地面對著。

  良久,劉皇帝又看向跪在地上的宋琪,片刻的功夫,就變得老態龍鐘起來,仿佛失了精氣神一般。眉頭并沒有舒展,劉皇帝淡淡道:“垂拱殿的地板甚涼,宋卿就別跪著了,年紀大了,這樣對身體不好,回家去養著吧!”

  聞言,宋琪身體繃了下,而后拱手拜道:“謝陛下!”

  說完,緩緩起身,一步一頓地,慢慢地退出垂拱殿去,直到消失在所有人的視線之中,那老邁佝僂的背影,映在所有人腦海中,仿佛帶有無限的凄涼。

  宋琪退去,殿中氣氛也變得有些詭異,劉旸、趙匡義、王著三人都沒有完全反應過來。

  回想起宋琪的身影,劉旸心有不忍,拱手:“陛下!”

  劉皇帝卻伸手斷他,沉聲道:“宋琪所言,該是出乎公心,朕適才,話說得有些重了......”

  劉皇帝這么說,還沒得劉旸一口氣松下來,便又聽到:“不過,宋琪不能再用了,年近七旬了,也該退下來......”

  就這么三言兩語間,大漢又罷了一個宰相,雖然不像趙普那般是名正言順的首相,但宋琪在過去的一年中,事實上承擔著總理政事堂的職責。

  而此時的殿中,原本還有些幸災樂禍的趙匡義,面對劉皇帝如此輕易便把宋琪給罷免了,也不由得有些頭皮發麻,心中生寒......

  他期待宋琪倒霉,卻沒想到劉皇帝罷免宰相就跟喝水一般輕松,宋琪如此,換作是他趙匡義,又能如何?

  細思極恐,稍微一往深處想,趙匡義心中那點幸災樂禍就蕩然無存了,不停地做著心理建設,別學宋琪,別學宋琪,別學宋琪......

  震懼的同時,心頭又不禁生出一絲火熱,宋琪罷相,總需要有人替之,難道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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