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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1章 面目可憎

  冬去春來,冰雪消融,寒意漸遠,大漢又迎來萬物復蘇的時節了。對于劉皇帝來說,過去的開寶二十二年是悲喜交加的一年,榆林之亂平定、攻入黑汗拓地兩千里只是小喜,符后駕崩則是大悲。

  垂拱殿內,落地的琉璃鏡前,劉皇帝攤開手站著,整個人倒映在鏡中,兩名宮娥小心翼翼地給劉皇帝著裝打扮。

  年紀確實是大了,兩手根本伸不直,端在空中久了還覺酸累,腰桿也難如當初那般筆挺了,不得不向歲月妥協,佝僂下去。

  “歲月是把殺豬刀啊!”劉皇帝打量著鏡中自己那蒼老甚至已經顯得有些陰騭丑陋的面容,自嘲道:“朕年輕之時,自認長相還是算得上俊俏的,如今看來,怎么如此面目可憎,難怪連那些故舊都陸續遠朕而去,莫非是朕這張臉太過讓人生厭?”

  劉皇帝在這里呢喃自語,聽得侍候著的宮人們膽戰心驚,幫他整理袍衽的宮娥纖手都不住地顫抖。喦脫算是會說話的了,此時也不知該如何接這話,劉皇帝如今的面貌確實是讓人不敢恭維,自然是不能說實話的,然而若是罔顧事實地吹捧,喦脫也是體驗過的,就怕被斥一個欺君。

  伴君如伴虎,說實話不行,說瞎話劉皇帝也不愛聽,自符后崩后,劉皇帝越發喜怒無常,時常“犯病”,連伺候了劉皇帝二十多年的喦脫都難以把握了。

  恰好想到了什么,喦脫趕忙轉移話題道:“官家,適才翰林待詔黃居寀送來了一副御像圖,官家是否要御覽一番?”

  “嗯?”劉皇帝似乎回過了神,吩咐道:“取來看看!”

  “是!”

  黃居寀乃是當朝有名的繪畫大師,與其父親黃荃本為孟蜀宮畫師,川蜀平定后,隨孟昶一道被押赴東京,后父子倆一并入宮,擔任漢廷畫師,過去的二十多年,筆下誕生了大量優秀作品,大漢開寶時代的宮廷風貌以及重要大事,在他們的繪畫中都能找到記錄。

  一個月前,劉皇帝偶來興致,讓黃居寀給他畫一幅肖像畫,如今,總算有結果了。很快,喦脫招呼著兩名內侍,將畫軸在劉皇帝面前展開,劉皇帝的畫像也映入眼簾。

  畫上展示,劉皇帝頭頂紫冠,一身華服,一臉的英武威嚴,渾身上下都仿佛散發著神圣的光芒。畫畫也講究氣韻,眼前這幅畫,韻味倒是十足,十足的印象流......

  或許是眼神不好,劉皇帝掃了一眼不夠仔細,又湊近看了兩眼,轉身又對比了下鏡子中的影像,眉頭擰起:“喦脫,你說這畫的是朕嗎?”

  “是!”喦脫脫口而出,觀察了下劉皇帝表情,又道:“只是,官家乃當神圣,黃翰林固然畫技精湛,但終是凡筆,豈能盡書官家威儀,只能稍窺百一神韻......”

  “呵呵!”劉皇帝被喦脫這番話逗笑了,擺了擺手,感慨道:“朕是發現了,朕年紀越大,這些個畫師,就越不會畫朕,畫像也越畫越不像......”

  喦脫腦海中浮現出“為尊者諱”四個字,但是,也不敢說出口。

  劉皇帝則沒管那么多,指示道:“朕記得,黃居寀最為擅長的,還是花鳥竹石,讓他畫人物像,是不是為難他了?只可惜,顧閎中早死了幾年,否則他那一支妙筆,定能生花。”

  感慨了一句,劉皇帝對喦脫吩咐道:“給黃居寀傳句話,就說這幅畫朕不滿意,他畫得不像。不過,朕再給他一個機會重畫,若是再拿此類之作糊弄朕,朕就要治他欺君之罪了!”

  “是!”喦脫立刻應道。

  心中暗暗為黃居寀默哀了一下,這差事不好做啊,這哪里是畫像,分明是畫皇帝的心思,但這個時期劉皇帝的心思何其難測,讓人想想都害怕。不過死道友不死貧道,只要火別燒到自己身上就行,何況,黃家父子在宮中當值這些年,也是多受榮寵,既享其恩澤,就要擔雷霆之風險。

  “那這幅畫如何處置?”喦脫又請示道。

  “留著!等新畫出來,再對比一下,看哪個更像朕!”劉皇帝淡淡道。

  “是!”喦脫應命,朝內侍打了個手勢,趕緊收起來放好。

  看完畫,劉皇帝又回到鏡前,與鏡中的自己對視了好一會兒,老眼漸漸朦朧。對面的自己,滿頭的花白,一臉的皺紋,甚至有兩顆十分明顯的老人斑,那股衰老遲暮之意,由內而外地散發著,劉皇帝從未感受如此深刻過,甚至有種發自內心的惶恐與心寒。如今的劉皇帝,不像當初,他是越衰老,越不想承認......

  “過去,朕是不大相信一夜白頭、泣淚而亡的故事,只是發生在自己身上時,卻不得不信了!”劉皇帝語氣中帶著幾許哀傷:“人生之大起大落,大悲大喜,實在不是什么好事啊......”

  “還請官家保重御體啊!”見劉皇帝情緒又不對了,喦脫本能般地勸慰道。

  “朕身體好得很!用不著你們這些人時刻提醒!”劉皇帝忽然扭頭,惱怒道。

  注視之下,喦脫大感驚悚,縮手縮腳,支吾不敢再言語。這個時候,宮娥取來冕冠,小心翼翼地幫劉皇帝戴上,如此方才打扮完畢。

  十二條冕旒在眼前微微晃蕩,垂下的綴珠,每一顆都仿佛映現出一個世界,一種心情,見到鏡中被擋住的面容,劉皇帝忽然道:“這冕旒,似乎起到遮丑的作用了!”

  這話,再沒人敢亂接了,這個清晨,劉皇帝似乎就和自己的外貌長相杠上了,反復提及,仿佛成了他的一個痛處。

  年紀上來了,話確實也多了,走了幾步,劉皇帝又指著頭上帝冠感慨道:“這冠冕似乎是越發沉重了,就像這越發廣袤的國家,讓朕大感不支啊!”

  無病呻吟了一番,劉皇帝這才恢復了正常,手一擺,吩咐道:“走,上朝去!”

  “起駕!”喦脫聞言,終于松了口氣,趕忙唱和引路。

  不過,沒走兩步,劉皇帝又頓住了,扭頭瞧了瞧那面落地鏡,心中忽然涌出一個想法,便冷聲道:“把這面鏡子給朕砸了,它把朕照得太清楚了!”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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