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一路航行的疲憊與辛苦,東海閣的宴會并沒有持續太久,不到半個時辰,稍微表示了一下感激之情后,劉承勛一行人便離席了。
當然,與宴的官僚名流們對此并未感到不滿,相反,十分理解,畢竟對于大部人而言,能夠參與這樣的集會,并與那么幾位天潢貴胄共席同飲,本就已經是一件幸事,豈能奢望更多,就算想要逢迎,也要看看自己夠不夠格。
而對于劉承勛這幾名王公來說,真正有效的溝通與交流,還在私下里。花了一些時間安頓,就在東海閣,足足睡了一下午,到傍晚時分,方才恢復了些精力。
秋意已濃,天氣已涼,在這臨海地區,就更加生冷了。披著件皮袍,站在閣樓上,劉承勛遠眺膠州港內的景象。暮色之下,燈光密集,點綴港灣,絢麗而多彩,和諧而安詳。
見著這副場景,劉承勛的心情也不由多了幾分安寧,還得是國內更加美好啊,熟悉的人物景象,熟悉的建筑樓閣,那些明亮的萬家燈火,則讓人倍感親切。
那良平島位置再特殊,再有氣象,也終究透著小氣,還得是大漢本土的港口,方具大國的威嚴。當然,拿良平島與膠州港相比,對前者也確實有些不公平了,尤其在當下這個時代。
“去看看,劉昀、文海與致遠伯休息的如何,若是休息好了,叫他們來與我一道用膳!”注目良久,劉承勛沖候在簾外的侍者吩咐道:“另外,把劉暉與滎國公也一起找來.”
這一趟出海,一去便是兩年多,如今歸來,真有種恍若隔世之感。兩年多的時間,實在不斷,當然,劉承勛更關心的,是其中發生了什么事,在南洋之時,消息閉塞,不了解也就罷了,既然回來了,自然要提前做些準備,以免回京面圣之時措手不及。
小室內點著自南洋帶回來的香料,濃香撲鼻,沁人心脾,溫香雅韻之中,一干王公貴和諧交流著,氛圍極為融洽。
劉承勛簡單地講了講下南洋的過程,以及在海外的見聞,當然很多東西不管是史德珫還是劉暉早就聽說過了,但劉承勛講起來,他們依舊聽得津津有味的。
不過重點還在劉暉與史德珫的講解上,從西征的后續,到榆林之亂的始末,再到符皇后的駕崩……
隨著講解的深入,聽著的幾個人表情也逐漸嚴肅起來,不復輕松。而提到符后的病逝,劉承勛也忍不住打斷他,有些傷感地嘆道:“天不假年啊!嫂嫂之崩,實在令人哀惋!”
毫無疑問,對符后,劉承勛也是一向敬重的。而在場的人,不是皇子龍孫,就是公卿大臣,全都享受過皇后的恩遇,于是乎,談話的氛圍也不由多了幾分嚴肅與哀傷。
史德珫朝洛陽方向遙拜了下,也感概道:“孝賢仁皇后,溫良賢淑,品性高潔,深明大義,對臣等一向關懷備至,娘娘之逝,天下人都為之扼腕嘆息”
“陛下與嫂嫂夫妻情深,嫂嫂這一去,可想而知,對陛下是何等打擊,他怎么受的了!陛下如今如何了?身體可還康健?”劉承勛平復了下心情,語氣有些嚴肅問道,目光則盯著劉暉。
這個問題一出,不論是劉暉,還是史德珫都面露異樣。這個問題,似乎問到了關鍵處,事實上,很多人都能明顯感覺到劉皇帝在符后駕崩后的變化,而此番在國內掀起的反貪除惡運動,就是劉皇帝這種變化最具化的體現。太直接,太剛戾,太狠辣,也太不容情了。
“陛下身體并無大恙,只是日漸蒼老,情緒不佳!”劉暉斟酌了下,這么答道。
“看起來,國內發生了不少事吧!”劉承勛如此道。
聞問,劉暉與史德珫二人,這才配合著,將反貪除惡的情況,以及眼下朝中的形勢給劉承勛幾人講了一下。
談及這段時間,京城內外,全國上下的“官不聊生”,劉暉與史德珫雖然表現矜持,但那種感慨之情格外明顯。而聽聞的幾人,也都下意識地嚴肅起來,雖未親身經歷,但僅從描述就能感受到那種恐怖的氛圍以及千鈞的壓力。
劉承勛沉默幾許,又認真地思考了好一會兒,輕嘆一聲,看著史德珫道:“滎公,近來你這河南道的日子,也不大好過吧!”
聞言,史德珫苦笑道:“不瞞殿下,河南道上下職吏,已經換了三成了,各州府知州、知府,都換了一半,其中又殺了一半。至于民間,打擊尤其深重,整個河南道,抓捕了上萬人,因為各種動亂,傷亡也逾萬 然即便如此,陛下派遣的查案專使以及皇城、武德司的那些爪牙們,仍舊就不罷休,仍在搜羅證據,抓人,審訊,斷刑.”
聽此描述,即便是劉承勛,也不由深抽了一口這暮秋的涼氣。思忖片刻,擰著眉頭,疑問道:“我觀這膠州港內的景象,還算和諧安定,商民百姓神態輕松,形勢非如你所言那般嚴峻。”
史德珫搖了搖頭,道:“這已經是下官與道司同僚,竭盡全力維持的結果了,再者,密州當地,前不久才經過一場深徹的究治行動,上上下下,幾乎被清理一空,發生一起大動亂,死者數千人。
下官也是費盡心思,方才使之重新恢復正常,但論氣象,比之當初,還是要差上不少。至于其他州府縣的情況,恕下官直言,不容樂觀!”
“這些情況,陛下可知?倘若情況,恰如你所言那般深重,甚至影響到行政治安,民生安定,為何不向陛下進言?”劉承勛問道。
“陛下神目如電,對天下局勢想來洞若觀火,只是未曾親眼目睹,僅從奏章上看來,總是少些說服力。何況,并非沒有人上奏勸說過,但陛下意志堅決”史德珫應道。
話雖然未說完,但意思卻表達得很明確。劉承勛心中了然,要說天下最了解劉皇帝的人中,劉承勛絕對是其中之一,畢竟幾十年的親兄弟了,而劉承勛也是在劉皇帝的陰影下活了幾十年仍舊尊崇顯貴的親王。
話說到這兒,注意到恭敬有加的史德珫,劉承勛也有些回過味來了,拿起酒杯抿了一口,輕聲道:“滎公今夜說了這么多,隱隱在向我訴苦,必又用意吧!”
聞問,史德珫神色倒也泰然,沉吟了下,起身恭拜道:“下官有個不情之請,為河南全道官民安寧計,下官擬了一道奏章,希望殿下在回京之后,能代為呈稟陛下!”
不過,剛表明這個意思,劉承勛便很干脆地拒絕了,很是果斷,幾乎沒有絲毫猶豫。
“滎公,若是其他事,我斷無拒絕的道理。唯有此事,愛莫能助!你們的想法與顧慮,我能理解,但這道奏章,你還是自己呈上去吧!”劉承勛拒絕得,甚至有些生硬,沒有任何客套抑或不好意思的成分。
見狀,史德珫愣了下,趕忙道:“殿下!”
“滎公不必多說了!”劉承勛直接打斷他,坦然地與之對視:“我初歸來,對國內的情形,不夠了解,因此不好隨意評說。你們有話,盡可陳與陛下。而我能給滎公的建議,只有一點,那便是好生為政,保證河南官民的安定,做好了這一點,又何須顧慮諸多.”
那也得做得到才行啊,史德珫心中哀嘆道,然而見劉承勛態度堅決,也不好強求。這場夜會,終究在一種略微尷尬的氛圍中結束了。
劉承勛一向有“賢王”的名聲,但在劉皇帝這種皇帝的陰影下,賢王可是不好做的,至少這政治能力是要足夠的。而對于史德珫所請,劉承勛幾乎不假思索便做出判斷,這渾水,不能趟。
同時,他的心中也不免生出些憂慮,對于史德珫的那些話,劉承勛不會全信,也不會不信。河南甚至全國道州的情況,必然不會是樂觀的。
而史德珫也是十分精明的老臣了,連他都冒著犯忌諱風險,求到他這里,若非實在沒有辦法,恐怕也不會出此下策。
劉承勛有預感,就朝廷如此氣氛,此番回京,怕也輕松不了。沒回國前,心心念念,恨不能插上翅膀飛回來,如今才踏上鄉土,卻有種還不如再拖延些時日,躲過這場風波。
不過,事已至此,消息恐怕早已飛馬傳向京城了。只在膠州港待了一夜,第二日,劉承勛一行便踏上了回京的路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