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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宗篇48 雍熙九年

  雍熙九年(1001年)秋,距離劉旸登基已然快十個年頭了,新皇帝變成了老皇帝,大漢帝國也以一個更加安定、繁榮的治世面貌呈現于當下這個世界。

  過去的兩三年間,在劉旸的鞭策下,朝廷進一步加強法治建設,加大對違法亂紀、竊國虐民者的打擊。每年秋決,僅各級官吏,便有數以百計的人被押到洛陽南市,被當眾處刑殺頭。

  還是得說,論殺官效率,怎么也比不上世祖皇帝,因為他往往是一殺一大片,成群結隊地殺,成百上千地殺。但在殺官頻率上,劉旸卻要超過他爹,他是追求法治,以法論處,判死即殺,理性殺人。

  有的皇帝殺人,會導致人心離散,朝政混亂,國家衰弱;有的皇帝殺人,卻讓人心更齊,政治清明,國家富強。而劉旸顯然是后者,因為他不亂殺人。

  同時,即便在比世祖還要嚴苛的吏治環境下,大漢的權貴官僚們對劉旸這個皇帝,依舊是“任你虐我千百遍,我待陛下如初戀”的逢迎態度,實在是如今的大漢官場競爭太激烈了,職位早已飽和,人才也已溢出。

  尤其在雍熙八年秋,劉旸開始關注體制內部冗員問題,并籍多方調查、了解、聽取所得實況,對中樞部司以下道府州縣乃至鄉鎮村里各級官吏,進行人數上的詳定,這毫無疑問,在大漢官場又是一場巨大的波瀾。

  帝國的朝官、命官體制,已經十分完善,包括文武散官、勛階官,都有成制,變動不大。相反,對于棲生于官制之下的“吏員”,一直以來并沒有一個明確而清晰的定位與管理條制。

  一切,實則是由各地方官自行料理,他們在“吏員”的設立任用上,具備極大的自決權,甚至可以說,這是各地官僚尤其是主官最重要的一項權力之一,很多地方官的權威也來源于此。

  畢竟,數倍乃至十倍于官的吏員們,才是直接負責辦事、管理百姓的人,他們也是大漢帝國統治體制延伸到地方、到百姓的觸角。而地方的命官們,也往往是通過控制僚吏的前途與權途,來影響治下的局勢,決定屬民的命運.

  實事求是地講,皇帝要對付官,很容易,一紙詔書即可,因為他們最重要的法統來自于皇命,治政的權力由朝廷賦予。

  但是,要對付吏,就不是想象中的那么簡單了,不只是那龐大的規模,更因為那盤根錯節的關系,以及這個群體在大漢帝國這套社會管理模式中起到的關鍵紐帶作用。國家要安定,百姓要管理,恰恰最離不開的就是這群吏。

  因此,劉旸對“漢吏”的整頓,人數上的精簡,只是其一,更為重要的,還是在舊制雜條的基礎,拿出了一套更為細致、標準的管理辦法,簡單地講就是將龐大的漢吏群體規范化。其中最顯著的一個特點便是,朝廷將天下吏員分為二十級吏,基本對應著從宗親勛貴、中樞部司僚吏一直到普通村里職吏的級別,并且按級別發放年俸。

  這又是雍熙朝的一項大工程,做起來當然不是那么容易的,且不說在朝廷整頓下面臨“失業”的廣大漢吏們,就是各地主官也很抵觸,因為朝廷手伸得太長,伸到他們的“碗里”,捅到他們“腚上”。

因此,這項工作的進展格外緩慢,堪比稅改,亂子也不少,但是,“吏制新規”仍在磕磕碰碰、紛紛擾擾之中樹立起來了。就和稅改最終走向妥協,吏改也是如此,角力到一定程度,穩定與平衡依舊壓倒一切,但在這個過程之中,全國各地依舊裁剪了上萬冗員  樹立一個新吏制,順便緩解一下冗吏問題,最終達成共識,這也未必就不是皇帝劉旸想要達成的效果。

  而隨著大量職吏被清退,大漢的“人才過剩危機”也進一步加劇了,被清退的職吏們,很少有找不到出路或者活計的,能夠為吏的,都是有本事的,至少也能積攢下一份家當以及相應的人脈資源。

  只不過,讓這些曾經在體制內部抑或邊緣打拼的“干吏”們,去操持其他事業,顯然也不是那么容易,至少思維很難扭轉。

  于是,在這樣的情況下,又一波“人才外流”爆發了,大漢東南西北的封國爭相發力,從國內招攬人才,給出各種誘惑條件。

  對于廣大吏員來說,背井離鄉,到異國他鄉去打拼,顯然是需要克服很大心理難關的,有人不愿去闖,但也有人想要博一把。尤其是,在國內或許只是一個微末小吏,到了封國卻能直接做官,這種反差比較,對于長期為吏的漢吏來說,簡直就是降維打擊。

  于是,在過去的兩年中,諸封國從大漢延攬了一大批的人才,且不提能力高低,但都是經過大漢體制考驗的吏干之才,拿出去就能“打”。

  而在這個過程中,收獲最大的,正是安西三國。就在雍熙七年,只花了不到半年時間,安西三國便合力攻破蒲花羅城,將稱霸河中地區上百年的薩曼王朝給滅亡了。

  三國在瓜分了薩曼王朝遺產之后,緊跟著便在武力征服的基礎上,開始建立屬于漢人的統治。而這個過程,顯然比打仗要更為困難。

  即便營所制的侵略性與同化性夠強,但想要將“漢化”推行開來,仍需大量的人才,這恰恰是三國短缺的,尤其是獲得了薩曼王朝大片土地的安西、康居二國。

  人才不夠哪里找?大漢母國,應有盡有.而比起仍沒有徹底擺脫“蠻荒夷野”印象的南邊,還是誕生過璀璨文明、有過輝煌歷史并與中國密切交通的中亞地區,對大漢官吏的吸引力更足些,尤其是中西部的人。

  發生在雍熙7—9年的人才外流現象,與過往相比,有一個明顯的不同,那便是,這一次自發選擇的占比很高。

  過去,有皇帝引導,或者就是朝廷下制安排,很多人實則都是被動地接受安排,內心未必都是樂意的。

  而這一次,情況變化了,是從思想理念開始的變化在這份變化中,大漢上層權貴的觀念也在悄然之間發生著變化,一種在歷代帝國王朝從未出現過的變化。

  別的且不提,至少他們進一步認識到了各封國的“妙用”,擋住外敵,拱衛中央帝國,只是最粗淺,乃至最微不足道的作用,因為一個強大的天朝,是不懼任何外來挑戰的。

  相比之下,世祖皇帝早年提出的那一套“泄洪理論”,到雍熙王朝的當下,卻是越發凸顯出來了。

  叛亂的百姓,殺了有傷天和,留著仇恨深重,對外轉移;犯罪而又罪不致死的官吏,對外流放;天災之下出現的流離百姓,同樣也可以向外遷徙;包括此番“吏制”改革產生的多余僚吏,仍然可以向外輸出.

  似乎,帝國內部出現任何的問題,都找到了一個解決的辦法。畢竟,所有的問題都出在“人”身上,一旦解決了“人”,那么問題也就解決了。

  而以各封國的承受能力,或許一百年都看不到上限,他們對漢民、對各類人才的饑渴,也是肉眼可見。

  至此,可以做一個小結了,進入雍熙時代的大漢帝國,具備一種歷代帝國王朝都不具備的特性,而這份發源于世祖皇帝的特性,也很可能對大漢帝國的未來,乃至世界歷史的走向,帶去一種不確定性。未來的世界,至少在一個“漢統”籠罩下的亞洲世界,歷史的發展將更為精彩。

  在雍熙九年,大漢帝國還發生了不少大事,比如新一輪的“人口普查工作”的完成。朝廷下詔,要求諸道府州縣查察治下人口,朝廷要對大漢人口數量做一個了解。

  自從稅改完成之后,各地官府實則對人口數量如何,并不是那么地在意,至少不那么在意其數字了,畢竟收稅不再以人口作為依據。

  因此,曾經即便不那么準確,但始終有個譜的人口統計,也逐漸怠慢了。同時,在過去的十年中,大漢又爆發了一波嬰兒潮,就更給人口數量籠上了一層迷霧。

  這甚至對大漢的戶籍制度造成了破壞,而戶籍制度對帝國的統治而言,是何其重要,是絕對不能放棄的一塊陣地。尤其在劉旸西巡的過程中發現,一些地方,戶籍制度已形同虛設,官府不察人情,不辨丁口。

  但恰恰,有一些鄉里之間的土豪鄉紳,對本地的人口狀況,摸得是清清楚楚的,族有族譜,村有村單。

  至于為何會發生這樣的情況,鄉紳土豪們為何比官府還要積極,不言而喻。不會真以為,當官府克制了,底層的黔首賤民,就能卸下負擔,專心生產,幸福快樂地過日子?

  有鑒于此,早在雍熙八年,關于全國人口統計制詔就正式發出,詔書中對人口統計的各項要求,清晰明確地標注其上。

  這當然也是件繁瑣不易的事,但朝廷卻有不得不推行的理由,雖然大漢幾乎人人都把土地看得很重,但在統治者眼里,人口,尤其是甘于奴役的人口,才是最為寶貴的財富。

  統計人口,也是清點帝國“財富”的一個過程,至少人口清楚了,在兵役、徭役的征調上,就能更有數了。另一方面,就像當年世祖私訪羅山縣時,劉文渙與那愚民辯論的那般,上籍,也是對百姓權益的一種保護,尤其在不以人頭納稅的當下。

雖然對普通百姓而言,遇不到清官,告狀一般很難告贏,但若籍上無名,那就鐵定告不贏  到雍熙九年秋,戶部已然就各地上報的數據,匯總得出了一個大概的數字。這個數字未必準確,但全國主客戶加起來,突破1億人,已然成為事實。

  單從開寶年算起,也有差不多四十年的時間過去了,整體穩定的社會治安環境,突飛猛進的糧食產量,三代人的成長,共同催發了大漢帝國的這一場人口爆發。

  而這個結果,讓劉旸吃驚之余,還有深深的憂慮,這么多人要養活,何其不易啊!

  所幸,還有各大封國,也是從雍熙九年開始,大漢對外移民經商再不設任何阻礙,甚至采取鼓勵的態度與政策。

  只不過,還是老問題,沒有多少百姓愿意走,如果不是活不下去,誰愿意到外邊漂泊。但是,雍熙盛世,又怎么能讓老百姓活不下去呢?

  但不管怎樣,雍熙時代的大漢帝國,已經逐漸攀上千年以來封建帝國的巔峰,超過以往任何一個時代。

  到雍熙九年,大漢帝國上層權力格局又發生了一次巨大變化,這個巨大體現在尚書令的更替。

  呂端,這個從開寶年起為相三十多年的老臣去世了,死的時候距離他卸任尚書令不過半月。

  對于呂端這樣的老臣,后事自然操辦得風光,身后名也極盡推崇。而比起作古的老宰相,在世之人更加關心呂端留下的權力空白。

  比當初在樞密使人選上的處置還要果決,劉旸直接任命了新尚書令:張齊賢。

  至此,張齊賢這個當年于洛陽攔駕“畫地獻策”的寒門士子,得以將所有功臣勛貴擠在身后,登上人臣的巔峰位置,也成全了與劉旸之間的一段“君臣佳話”。

  當然,這份成就來之不易,僅從時間上,就花費了近四十年的時間。同時,也有他前三十年兢兢業業、吃苦受罪打下的堅實基礎,才有最近十年的“突飛猛進”。

  從榆林到京畿道,再到尚書右丞、財政使,最后登頂尚書令,這三級大跳,就是在十年的時間內完成的,這等際遇,實在難以復制。

  旁人不提,就說呂端吧,他可是在中樞當了二十多年宰相,方才在新朝成為首相。宰臣與首相之間,往往是同殿議政,甚至名分、待遇上也沒有過于的懸殊,但兩者之間的差距,有時候真就是一道天塹。

  張齊賢任相,也必然牽扯到朝廷一系列的人事變化,尤其是財政使這個實權重職,毫無疑問乃是帝黨,劉旸選擇了李沆,以其撫治西南之功。

  接替李沆的,則是一個幾乎被大漢上層遺忘的人,呂蒙正。當年“倒王風波”對他仕途的影響實在太大了,不過,作為皇帝的劉旸沒有忘記他,因此,他就還能在接近花甲的年齡,成為一道封疆,還是劍南道。

  至此,曾經風華正茂的“三杰”,都成為了皓首蒼髯的老臣,也成為大漢政壇上真正耀眼的明星。

  在朝局不斷變化的同時,河內公韓通、平原公孫立、真定侯曹彬、陽邑侯張永德、馬邑侯黨進、洪江侯秦再雄、高陽伯劉廷翰、東陽伯李重進等一系列世祖時代的功勛老臣、風云人物,陸續辭世。

  伴隨著這一干功臣老貴的故去,屬于世祖皇帝的痕跡進一步淡化,曾經那個時代,也徹底遠去,僅僅停留在一些老人的記憶中,留存于史官文人的筆鋒之下。

比較明顯的變化就是,最近這些年,很少有人再以世祖舊臣自居了,即便是楊業,平日里也只是在家中,自個兒默默追懷祭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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