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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宗篇13 帝國病斑,皇帝無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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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或許是興致大減的原因,當夜的西苑野宴并沒有持續多久,就在皇帝意興闌珊的宣布下結束。也不回宮了,就在御營過夜,這也不是什么奇怪的地方,野外露宿劉文澎都是體驗過的。

  大開的御帳內,燭火將之照得透亮,各種擺飾齊全,活似一座可以拆卸移動的行宮。為驅夜寒而生的小火爐邊,劉文澎貼近坐著,烤得滿頭大汗也無所覺,一張年輕的面龐上滿是思索之色。

  劉文澎很少有露出如此認真表情的時候,而此時他滿腦子想的,恰是“出巡計劃”,作為一個從心隨性的皇帝,念頭一起,那是怎么也收不住了,已然默默琢磨起出巡事宜了,當然,他需要考慮的,只是去哪里,剩下的,自有臣仆們去安排。

  在劉文澎糾結先北邊還是南邊時,衣著鮮艷的內常侍秦輔從帳外走了進來,滿臉不愉,向皇帝行禮都哭啼啼的。

  回過神,察其狀,劉文澎當即便罵道:“你這副臉色做給朕看的?讓你回宮給太后送熟肉,還委屈你了?”

  聞問,秦輔慌忙跪下,拜道:“官家誤會了!能為官家與太后效力,是小的福分,榮幸之至,何談委屈?”

  劉文澎擺擺手,隨口問道:“被太后斥責了?”

  “太后非但沒有斥責,反而夸獎官家孝心,并讓官家保重身體”秦輔解釋了下,迎著皇帝的目光,遲疑幾許,方才說道:“只是小的回宮之際聽到一則消息,懇請官家做主。”

  見秦輔磕起了頭,劉文澎來興趣了,道:“說說看!宮里出了何事?”

  “不是宮里,是宮外。小的兄長秦協今日被刑部的人帶走,被刑部尚書徐士廉打入天牢了”

  秦輔一臉委屈巴巴、哭唧唧地向劉文澎解釋起事由。事情并不復雜,秦氏兄弟出身貧寒,時運之下,秦輔得以進宮為奴,因為機緣,最終成為了劉文澎身邊的小太監之一,因為機靈,從中脫穎而出。

  劉文澎登基繼位,秦輔自然水漲船高,秦輔發達了,那秦家人也跟著享福,尤其是其兄秦協。

  宮里有人,在宮外自然難免橫起來,尤其在滿城華貴的西京內犯了幾次事,最終也輕松揭過之后,就更加張揚了,內常侍秦輔的名頭,至少在一般的官僚下吏眼中,是很好使的。而在近兩年,“秦大官人”在京城中,也漸漸有了些名聲,短短的時間內,便“掙”下了萬貫家財。

  不過大漢的權貴們,連秦輔這個皇帝心腹宦官都瞧不上,又怎會把區區一個秦協放在眼里呢?過去不加理會,只是因為每惹到自己頭上,不愿意無端樹敵罷了,真較起勁來,又有誰會把秦協當回事。

  此番動手的,正是刑部尚書徐士廉,作為雍熙老臣,徐士廉并不是一個純粹的忠直之士,深沉而有見識,干練而不失手腕。

  經過這么多年的觀察,他不僅對皇帝劉文澎尚且失望透頂,更對圍繞在皇帝身邊的幸臣小人厭惡至極,早就存有教訓一番的心思。

  經過一段時間暗中籌謀,搜集其作奸犯科之政局,如今一舉發作,直接抓到刑部審辦。并且,逮捕的罪名很嚴重,假天子之名,行掠奪盤剝之事,一欺君,二害民,調子一起,就要置其于死地,狠狠地殺一殺這些奸賊蠹蟲的威風。

  當然,秦輔向皇帝的匯報,就是另外一套說辭了,訴苦說,其兄秦協是為皇帝搜羅名馬的過程中,相中了一匹高昌健馬,堪稱馬中極品,在馬主人在“協商”的過程中發生了一點“小沖突”。

  但刑部差官,卻不管是非曲直,以此蠻不講理,將秦協捉拿,府宅查封,家人也都控制起來,云云。

  對秦協,劉文澎還是有點印象的,甚至覺得此人不錯。此前,劉文澎曾微服出宮游玩,對“民望頗高”的秦大官人很感興趣,由秦氏兄弟領著,體驗了一番西京市井間的“江湖風云”,過足了癮,甚至還在秦協的家中住了過一晚。

  這樣一個忠心有趣的人,竟被刑部的人無端拿去問罪,劉文澎聽了,頓生惱怒。同時,他忍不住發散聯想了,莫不是平靜了半年,外朝那些大臣又出幺蛾子了,一個小小的秦協,值得堂堂的刑部尚書去針對,顯然,這是在給他這個皇帝找事.

  對徐士廉,劉文澎印象實則是不錯的,深沉了點,話不多,不像李沆那些人,總想著要在他身上套一層枷鎖,同時,當年呂蒙正要廢皇城司時,徐士廉可是堅決站在皇帝這一邊,持反對意見的。

  因此,在劉文澎眼里,徐士廉這個太宗老臣,縱然不像王欽若、董儼等人是心腹“帝黨”,至少也是個“自己人”。

  偏偏是個自己人,一聲招呼不打,搞起事情來了,于是,劉文澎當即派人前往刑部,就“秦協案”要徐士廉的解釋。此事,秦輔主動請命前去,沒辦法,徐尚書可是個狠人,他怕不抓緊時間,他那兄長被當堂判死,先斬后奏,活不過兩日.

  一個秦協,死活不論,都只是在劉文澎心里濺起微瀾,相比之下,還是那些不確定的聯想,才讓他蹙眉難釋。

  深夜里,皇城使王約奉詔來見。自從“廢司危機”后,王約再度提高了往的宮里跑的頻率,削尖了腦袋往皇帝身邊鉆,努力地刷著劉文澎的好感度。

  不得不這么做,劉文澎這個皇帝,愛也好,恨也好,時間都太短暫,若是不經營好關系,那是大概率保不住自己位置的。皇帝若是插手朝廷要職的安排,或許會伴有一定的麻煩與角力,但撤換一個皇城司,那真就是一道詔諭的事情,同和白水一般簡單。

因此,如王約者,依舊保持著太宗時期的干練,只不過這份干練,除了維持皇城司基本職能之外,把更多的心思放在逢迎皇帝上。事實上,對王約這樣的宦官奴臣來說,劉文澎這樣的天子,才是更好伺候的  而對劉文澎,王約也基本能做到有問必答,比如此時問起秦協之事以及朝中是否發生了什么變故,就立刻領會到皇帝擔憂與猜疑。于是,以一口肯定的語氣向皇帝保證到,秦協之事問題不大,很有可能,只是徐尚書見其猖獗無度,橫行不法,意圖為民做主,整治此獠,平息民怨。

  對此,劉文澎更加驚奇了,一個秦協,能搞出什么民怨?于是在皇帝的反復追問下,王約迫于“無奈”,把秦協的一些情況詳盡地匯報上來。

  王約是個很會抓重點的人,其他雞毛蒜皮的腌臜事情一筆帶過,著重講述近兩年來秦協假借覲獻皇帝在民間搜羅寶劍駿馬、名器珍奇,其中必然伴隨著巧取豪奪,中飽私囊,乃是破人家門,害人性命的情況.

  王約通篇不提秦輔,但每一件事給人的感覺,背后都是秦輔的影子,注意著皇帝那逐漸難看的臉色,王停頓了下,又繼續道:“官民有受秦協欺壓掠奪者,皆敢怒不敢言,只因——”

  “夠了!”劉文澎顯然聽不下去了,一腳踹翻了面前的小火爐,飛濺的火花打在王約身上,激得他差點跳了起來。

  不過,看皇帝這憤怒的模樣,心頭不禁樂開了花,但面上依舊穩著,還趕忙跪下,請道:“官家息怒!”

  “你所言種種,悉屬實無誤?”劉文澎冷冷地盯著王約。

  王約老臉屏得嚴肅,鄭重道:“老奴豈敢欺君?”

  “為何此前不報?”劉文澎惡狠狠地道。

  面對皇帝的質問,王約不由悵然地說道:“秦協曾放言,說官家曾到他家借宿,十分看重他,并自詡為‘布衣學士’,老奴念及官家與之的特殊關系,心存忌憚,怕觸了官家天威,因此”

  “狗屁!”劉文澎終于忍不住罵出了聲。

  前去刑部傳諭的內常侍秦輔并不知道,就在他離開圣躬的半個時辰之內,他們兄弟被皇城使王約反復背刺,刺激得皇帝劉文澎殺心大作。尤其是,劉文澎前不久才聽說過唐敬宗李湛的故事。

  而刑部一行的結果,也讓秦輔驚魂失魄、通斷肝腸,因為刑部尚書徐士廉給出的回復時,罪民秦協,大鬧公堂,冒犯國威,被施以杖刑,熬刑不過,已經死了。

  徐士廉說得輕飄飄,秦輔卻是怒不可遏,直斥徐士廉違法斷案、草菅人命。然徐士廉是何人,豈能怵秦輔,直言會給皇帝一個交待.

  最后秦輔灰頭土臉地奔西苑了,即便再傷心憤怒,也不敢再刑部大堂耍威風,這個地方,是大漢帝國法制最威嚴的地方之一,誰敢觸之,打死人真不是什么大事。

滿懷悲憤,直奔御營,剛至帳外,便嚎啕大哭,打算膝行入帳告狀。結果直接被四名早有準備衛士按下,不由分說,堵嘴,捆縛,拉到御營一側的密林中,丟到早就挖好的深坑中,三下五除二給活埋了  劉文澎這個皇帝就是這樣,感性的時候多于理性,愛起來的時候能視為股肱心腹,恨起來也棄之如敝履,殺起來眼睛也不眨一下。

  或許是自覺理虧,關于此事的后續,劉文澎也就沒有怎么計較了。徐士廉在次日上了一道“請罪表”,劉文澎也只以用刑過度,小小地斥責了一番,此事也就過去了,倒讓準備斗上一場的徐士廉意外極了,對皇帝倒也有了幾分不多的改觀。

  另外一方面,從秦氏兄弟也佐證一點,不是皇帝只用私財,嘻嘻享樂于宮廷,對帝國天下就沒有多大的損害了,這只是比起那些好大喜功、濫用民力、奢侈無度者,損害沒那么嚴重罷了。

  區區秦氏二兄弟,就能搞得烏煙瘴氣,惹出官怒民怨來,而況其他。

  親政之前且不說,那是不管中樞有多少紛爭,但一切仍舊延續著雍熙朝的規矩來,又有劉曖、張齊賢苦苦維持,局面還算平穩。

  但從劉文澎“親政”的這兩年來看,那只摧毀君主專制帝國的幽靈,又開在大漢帝國的上空游蕩了,即便還很遠,還游蕩在天外,但從那清平盛世的蒼穹上,已能窺到一絲陰影。

  首先便是劉文澎那些所謂不“勞民傷財”的享樂,應該不會有人真以為,全都是少府置辦,全都消耗內帑,所有賬目清明,所有來源清白.

  多的不說,就提一點,在宮藏之中,世祖時代存有大量從各地搜羅的名酒佳釀,五六十年份的都有不少。或許有些讓人咋舌,在整個太宗時代,宮中竟沒有新添一壇子酒,僅靠世祖留下的儲藏,就滿足了太宗皇帝在十四年時間里各種宴會、典禮以及賞賜之用,就這樣,等到劉文澎繼位,還剩下六成.

  而這剩下的六成,在平康六年春,已然見底了,少府又開始從全國各地采購美酒陳釀了。

  同時,不知道停罷了多少年的“貢酒”制度,又重新恢復作用了,劉文澎并沒有下詔,但是東南西北、四面八方,只要是有名酒產出的地方,官府都主動搜羅好酒,以為貢酒進獻。

  初時,規模不大,數量不多,基本都是作為試探,但宮中的茶酒使是照單全收。然后,就一發不可收拾了,望風影從者,數不勝數,連車載道的各地名酒,順著帝國通往諸道的直道,接續不斷地向京城輸送。

  對于這種情況,朝中當然還有去進諫提醒的聲音,然而,朝廷本身就有貢獻制度,只是兩代先皇克制,不讓地方進獻罷了(世祖是嚴令采購,太宗則是用世祖遺產就夠了)。

  這件事情,關鍵還是看皇帝的自制能力和道德水準,而用這兩者來考驗劉文澎,本就略顯荒誕。

  因此,勸諫是沒用的,因為皇帝根本不可能聽,沒有足夠的酒,怎么辦宴會,起歌舞?

惹得煩了,皇帝也是會發飆的,理由也很充足,各地貢酒,都是地方官吏百姓一番心意,爾等諫止,是要阻斷朕與官民親近?其心可誅  另一方面,地方官吏們覲獻貢酒,除了討好皇帝,為仕途增添一份助力之外,更多的,顯然是通過這個辦法,謀取私利,抑或填平一些財政上的虧空的,這可是“正大光明”的機會。

  如果說皇帝能得的貢酒價值為一,那么地方官僚從中,往往能獲得三、四倍的利益,干得過分的,十倍尚且不止,而這些財富從哪兒來,治下生民而已。

  這還只是“貢酒”一項造成的影響!

  由此,也可以得出另一個結論了,那就是在劉文澎親政后的這兩年,大漢帝國的官場開始渾濁了,吏治再難保持曾經的清明了。

  朝堂之上,權貴們矛盾重重,沖突不斷,爭權奪利,也越發明顯,同時,也尚書令王旦為首的宰相們,更多是只是維持帝國的整體穩定,朝政的正常運轉,對于地方,尤其是一些弊端,并不能集中精力或者說沒有足夠的權威去解決。

  盤根錯節的政治利益關系網,導致嚴重的掣肘,身處其中的人,除了在維護自身利益上能賣力之外,并不能做更多的事情,做了往往陷入泥潭。當然,總有一些滿腔熱血、一派公心的良臣,但與大環境對比起來,又顯得微不足道了。

  因此,平康時代的大漢,整體上依舊處在一個康平的狀態,但是,太宗時代那等優良清肅、昂揚向上的政風,卻在不斷敗壞,這種并不顯著、悄無聲息的腐敗,更令人無力,大漢帝國這座龐大軀體上又開始出現各種明顯的病斑了。

  這一切,顯然就是一個康樂皇帝造成的,至少從太宗皇帝手里接過帝國的劉文澎,要負主責!

  這一場的夏獵,又持續了兩日,以皇帝敗興而歸告終。敗興的原因在于,皇帝劉文澎所用寶雕弓的弓弦斷了,這讓人十分心疼,更覺喪氣。

  然而,等回到宮城,一則噩耗更讓他驚魂痛心,他兩歲的兒子,大漢帝國的皇太子劉繼業夭折了!

  這些年,劉文澎嬉玩之余,在后宮的耕耘上,也未嘗懈怠,上有太后逼迫,下有群臣關心,同時他自己也希望子嗣充盈。

  只不過事情的發展,往往事與愿違,過去的這些年,后妃們實則給他生了兩子三女,但多夭折,得存下來的,只有一子一女。

  尤其是皇子,那是楊皇后所生嫡子,份量可想而知。而劉文澎雖然對楊皇后的端莊、嚴肅感到乏味,但對她生的皇子,可是疼愛異常,取名繼業的同時,又于平康五年秋直接冊立為皇太子。

  然而,這才一年不到,被他寄予厚望的太子,就這么夭折了,即便是劉文澎,也是痛斷肝腸,嚎哭不已。或許,就是太宗駕崩時,劉文澎都沒有如此傷心過。

  憤怒的天子,可以伏尸百萬,傷心的皇帝,也同樣危險。悲傷之余,劉文澎一聲令下,把坤明殿伺候的幾十名宮人全部處死了。

而太子之薨,其影響必然是深重的,因為帝國的上層權貴們再度發現一個問題,都平康六年了,大漢帝國的皇帝似乎又沒繼承人了  或許,只能等皇帝再努力耕耘,再生點?又或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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