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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宗篇14 臣亦擇君,兄弟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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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月秋高,錢塘江面,萬眾矚目下,一條白線閃現,那是洶涌的潮頭,伴著如雷鳴般的響聲,由遠及近,奔騰而來,潮峰于頃刻間騰起,形成丈余高水墻,泛著白浪,攜磅礴之勢橫推堤岸處.

  天下大潮,自然奇觀,在這一刻盡情地展現在圍觀者的眼前,既讓人驚嘆,更讓人敬畏。

  驚濤拍岸,浪花爆漸,江干之上那數以萬計的觀潮者,紛紛披靡,有如潰卒,“一浪破萬軍”,恰是如此。

  幾十年下來,錢塘觀潮,已然形成了一股風潮,不只是杭州當地,整個東南的蘇浙閩贛地區都是如此,甚至更遠道州一些吃飽了撐的貴富子弟、抑或那些文人墨客都聞名而來。不少往來東南的外國海商,只要有空暇,也都會來見識一番。

  中秋前后的杭州,是格外熱鬧的,錢塘大潮也已經成為杭州這座東南商會最重要的城市名片。至少在當下的大漢帝國,比之西湖的名氣可大多了。

  而今年,尤其熱鬧,最特殊的地方就在于,皇帝南巡,鑾駕至此。皇帝劉文澎此次出巡,乃是他登基以來,第一次真正的遠行。最終在“南北之爭”上,他選擇了往南方,這是十年前那次出巡帶來的傾向。

  當初,因為汝陽王府的“劇變”,他被急召回京,冊立太子,然后就被“鎖”在京畿及周遭十年。

始于夏末,自洛陽發,僅從行營的情況來看,劉文澎此次出巡,算得上“輕裝簡行”。除了兩千大內銀甲隨行護衛之外,便只有一干內侍、班直及少數宮娥,朝中官員只有二十來人,宰臣只有中書侍郎王欽若,整個行營人數規模不足三千  規模雖不大,但是騾馬車化,機動性高,便于皇帝信步隨行,除了京畿的皇帝,就像一條脫離淺灘的龍,在他的領地上,肆意巡閱,盡情游玩,在滿足私欲的同時,也帶起一路的煙塵與污濁。

  而與他祖、父最大的一點區別在于,沒有依慣例下詔地方,禁止迎奉貢獻,是連象征性的表面功夫都不做。因此,可想而知,在劉文澎出巡路線上,是怎樣一種雞飛狗跳的景象,為迎奉鑾駕,各地的官僚們自然又開始“發力”了。

  自官府到民間,堪稱“群魔亂舞”,鑾駕停留之處,地方上的準備多少還有幾分用在供奉皇帝事宜上。至于那些皇帝不屑一顧的地方,官府準備的東西,自然而然便宜了官僚們,取之于民,若不能用之于君,那就基本用之于統治階級,這才是真實寫照.

  而干得過分的,是淮西道的一些毫無節操官員,因為皇帝出巡的路線,就沒有淮西一點事,但仍舊有為數不少的州縣,為迎圣駕“積極準備”。

  萬一皇帝陛下念頭一起,更改路線了呢?這可是展現淮西風貌,展現官民忠誠的大好機會!而“官紳如數奉還,百姓三七分賬”的情況,也成為了淮西諸多州縣在迎駕事宜上最普遍的現象.

  比起十年前,這一次劉文澎可要肆意地多,畢竟前次有劉昉這個皇叔盯著,很多事情都無法盡興。

  一路南下,一路歡樂,于八月十日,鑾駕抵達杭州,接受兩浙官民極其熱烈的歡迎。當然,比起當年世祖與太宗駕臨杭州時,官民那種發自內心的敬畏與崇拜,平康六年秋的杭州,那萬人影從、觀者如堵的親切熱烈氛圍中,蕩漾的情緒多少有些失真。

  背后少不了兩浙道布政使陳堯佐為首的兩浙道司州府官僚的操作,為了迎駕,為了讓皇帝賓至如歸,陳堯佐等權貴也是挖空了心思,絞盡了腦汁,而呈現在皇帝面前的,則是兩浙道最光鮮、最美好的東西。

  不管是在京畿河南,還是在江淮,一直到杭州,劉文澎見識到的,都是自己的統治下,那繁榮昌盛、河清海晏的景象,為此,他甚至產生了一種得意的心理。

  中秋之夜,在兩浙司署(原吳越王宮,經過降制改建),舉行了一場盛大的“歡度中秋賞月會”,兩浙的權貴們把當地的美食玉釀、好景佳人、歌舞絲竹等等,全面地呈現給皇帝。

  當夜的杭州城燈火輝煌,煙火璀璨,歌舞升平之景,歡聲笑語之音,至夜方休。

  而對于兩浙道司的安排,皇帝劉文澎更是滿意極了,盛贊布政使陳堯佐是忠臣。

  陳堯佐乃是官宦世家出身,其父陳省華乃是前江南道布政使,這個從西南走上帝國中心政治舞臺的家族,已是當今大漢有名的政治望族了。

  陳堯佐已是兩浙這樣財貨聚集、魚米富足的道司主官,其兄陳堯叟則在中樞擔任工部尚書,其弟陳堯咨乃是雍熙年間的狀元,如今是知制誥。

  陳氏一門,父子四人,各個都是出類拔萃之人,即便不提那已經去世幾年的老父,就這三兄弟,已足以在大漢的政治版圖上撐起一小片天了。

  而陳堯佐對皇帝的逢迎,顯然不像個一片丹心的純臣作為,多少帶著些諂幸、獻媚的意味。但這沒辦法,他不只代表自己,還代表著陳氏一族以及依附于他們的政治勢力。

  對根基并不深厚,還遠遠談不上與國休戚的陳氏家族來說,皇帝,尤其是一個任性的皇帝,是一點都得罪不起的。否則,一紙詔書下來,兩代幾十年的拼搏與經營,可能就付諸流水了。

  當然了,能一路爬到兩浙道布政使的位置上,除了其父遺留的政治資源之外,他本身還是具備足夠素質的。

  畢竟,如今大漢帝國的統治階級,固然有這樣那樣的毛病,但至少在上層階級,那一個個都是如狼似虎的,背景若不深,人脈若不厚,本事若不硬,那是絕對不可能走到一道主官這一步的。畢竟,越往上爬空間越窄,這是顛撲不破的至理。

  同時,也正因為爬到這樣的位置,站在足夠的高度,欣賞著不一樣的風景,陳堯佐才感覺得到來自那些老牌權貴勢力的擠壓,以及無數想把他們拉下馬,以身相替的新興官僚。

  至少,陳氏一門三兄弟,各個都身處要職,實在太扎眼了。而這樣的情況,他們的選擇,卻也不多,不可能投效某一方權貴勢力,那必然遭至群起而攻,唯一也是靠譜的出路,只在皇帝。

  偏偏,當前的皇帝,又不那么靠譜.因此,在確定皇帝要巡幸杭州的消息后,陳堯佐也是經過了一番復雜的思想斗爭之后,最終決定,盡量迎合皇帝的喜好與需求,讓他賓至如歸,至于更多,那就大可不必了。

  顯然,在陳堯佐這樣級別的權貴眼里,當今天子,不可親近!

  陳堯佐在兩浙任上,除了全科農桑,發展經濟、教育,最大的共享,就是對錢塘大堤進行了一次全面的升級修建。

  當前的錢塘大堤,其基礎是百年前吳越王錢繆奠定的,捍海石塘乃是其突出貢獻。而百年以來,各屆官府為應對錢塘海潮,對江干大堤也多有修復,但縫縫補補,不成體系。

  陳堯佐家學淵源,在水利上頗有造詣,而被修整一新的錢塘大堤,就是他最耀眼的一項水利成就,并且在工程上,還創新地提出了一項“下薪實土法”。

  對于陳堯佐述職的東西,以及錢塘堤防修建于浙民之利之類,劉文澎實在難以提起什么興趣。但對于聞名東南的錢塘大潮,他卻是興致盎然,尤其是八月十八將近,那是觀潮最佳的時機,于是便有圣躬觀潮一行。

  鳳凰山上,瑟瑟秋風卷著海水的潮氣,吹得劉文澎臉皮直抽。而那一浪接著一浪的大潮,那磅礴驚天之勢,竟讓他一時失語。

至少,在親眼見識了大自然的偉力之后,劉文澎打消了親自乘船出海見識的心思。海浪翻騰之勢如此可怕,若是在海上碰到了,實在太危險了,在超出自己掌控的事物與風險上,劉文澎又表現得格外謹慎,什么獵奇心理,都能打消  而比起壯麗中蘊藏著致命危險的海潮,還有一個人,也同樣讓劉文澎持謹慎態度,比如此時恭恭敬敬,身披厚襖,一臉病態地站在自己身側的臨淄王劉文濟。

  “二哥,都說江南水土養人,你在東南這么些年,怎么病情反而越養越重了?”劉文澎似乎有些疑惑地說道。

  聞問,劉文濟眼神中一點波瀾都沒有,重重地咳嗽了一聲,用絲巾掩著口鼻,有氣無力地說道:“病癥有發于外,亦有生于內,臣屬于后者,與所處環境無關。”

  說著,收起絲巾,抬眼望著遠處依舊洶涌的錢塘海潮,臉色蒼白,語調低沉地感慨道:“臣年歲既長,沉疴漸重,也不知這等江海壯闊,還能見幾回.”

  聽劉文濟這么說,劉文澎頓露訝異,仔細地打量了他兩眼,不管從氣色、言語還是舉動,看起來狀態都不是很好的樣子。

  眼珠子轉悠了下,劉文澎說道:“二哥這是什么喪氣話,把身體養好了,這海潮勝景,還不是任你觀賞。

  看病,還需對癥下藥,依朕看,二哥怕是為庸醫所誤,這樣,朕還是再給你派名御醫看看.”

  能夠感受到劉文澎的目光,劉文濟面上還是沒有多少表情,又咳嗽了兩聲,方才說道:“多謝陛下恩典!宮中御醫,皆是國手,若能給臣診斷一二,自是再好不過!”

  見劉文濟并不拒絕,劉文澎收回了目光,微仰著頭,迎風而立,似乎想起一事,又悠悠說道:“此前,朝中還有人提出,讓二哥就國,看來,此事得耽擱一陣子了!”

  劉文濟終于心頭一顫,若非極強的自制力,他或許已經握緊拳頭了。但面上依舊古井無波的,沉穩應道:“都怪臣這不爭氣的身子。臣已想好,若能治好,那邊出海就國,若難治,埋骨東南,還請陛下成全。至于封國,就等后人去經營吧”

  “后人.”劉文澎不禁呢喃了句,一種心痛的感覺蔓延開來,他想起了他那夭折的太子。

  注意力也不禁轉移了,劉文澎問道:“朕現在有多少皇侄、皇侄女了?”

  劉文濟輕聲道:“回陛下,序齒者,四子二女”

  聞言,劉文澎腦海中突生一念頭,扭頭看了看劉文濟,但見二哥還是那副“霉運滿額”的模樣,最終沒有開口。

他還年輕,不必急于取那下策  似乎忘記了劉文濟的病,不能過久吹風,劉文澎硬是在鳳凰山上待了一個多時辰,結果把自個兒給吹感冒了,南國的風雖然不如北方那般酷烈,但若敢小覷他,必遭反噬!

  就在當夜,太醫朱宏奉諭前去給臨淄王劉文濟診病,也不知經歷了什么樣的過程,總之,朱宏向劉文澎復命時,得到的回答與此前所探差不多。

  并且,朱宏暗中向皇帝透露,臨淄王的病情,深入骨髓,難以根治,極易反復,若善加調養,少作操勞勞,或許還能延壽幾年,否則,其情難料。

  聽到這樣的回答,劉文澎不禁向朱宏反復確認,甚至問起一些細節,得到肯定的回答后,他的表情顯得很精彩。

  就在隔日,劉文澎下詔,晉臨淄王劉文濟為荊王,以其為湖廣巡撫使,代天巡狩,前往兩湖察查吏治,安民撫夷。

  對劉文澎來說,不管劉文濟的病情如何,至少不能再讓二哥待在東南富庶之地了。與此同時,他又召來王欽若等近臣,商討著如何對東南官場進行一番調動,其目的仍舊是對劉文濟的勢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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