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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宗篇12 中亞風云(上)

  中秋節前,打西邊來了一波旅客,人數不多,三十名上下,氣質狼狽,享受核心護衛待遇的是一名少年,雖著華服,卻明顯帶有胡風。當然,胡服胡風在在如今的大漢帝國再常見不過了,便是京畿這等帝國最核心的統治區域,也掀起過胡風之尚。

  洛陽城那巍峨壯麗的身影,遠遠地便映入眼簾,震撼之情,不及細說,少年疲憊的面龐上,盡是猶疑與怯懦,眺望良久,方才問身邊一名中年道:“王叔,那就是洛陽?”

  中年人語氣有些不確定地分析道:“若所載不錯,過長安東行,第大漢第一座雄城必是洛陽無疑!”

  聞言,少年臉上露出少許凄迷,道:“既至洛陽,朝廷能接納我們,又能為我們做主嗎?”

  對這個問題,中年人在少許沉默之后,咬牙切齒地道:“于闐以小事大,對朝廷素來恭敬,貢奉不斷,未嘗懈怠。康國仗勢欺人,恃強凌弱,毀我宗廟,殺我臣民,本為無義征伐,更有違太宗皇帝之政。

  朝廷作為天下藩國宗主,若不能為于闐評理做主,撥亂反正,何以面對天下藩臣,又如何約束海內外屬國?”

  說這話時,中年人的雙目中跳躍著興奮的神采,就仿佛被自己這番見解說服了一般。

  聽其敘說,少年在沉吟少許后,悵然地說道:“然康國與大漢血脈相連,康王更是圣皇帝之子,當今朝廷,豈能無視宗親,支持我們這些外藩?”

  對此,中年人神色變幻幾許,最后異常嚴肅地道:“陛下當知,天下雖大,但于闐四方,三面皆為漢土,西面高嶺相阻,且為世仇。唯一的去處,只有大漢,唯一的指望,只有朝廷。

  在朝,或許還有復國的希望,在其他地方,不是寄人籬下,便是死無葬身之地之地”

從二者的對話便可知二人的身份了,于闐王尉遲玨,以及其王叔尉遲廣林,二者都是前于闐王尉遲寶相的兒孫,而二者此番起來西京,當然不是為了朝貢  雖則西京羅城遙望,但等抵城前,仍然費了一個多時辰,必需得從外邊繞一圈,自南城入。然后就被定鼎門的守衛攔下了,一通為難,當然也少不了一番爭執。

  面對蠻不講理的洛陽城衛,于闐君臣大感折辱,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尉遲玨囁喏不敢言語尉遲廣林則強忍著怒氣,高聲聲明自己一行“于闐使團”的身份。

  然而,定鼎門可是連通天街,直達皇城的關卡,乃是帝都的正南大門,其城門官可不是一般人能當的。至少,見識見聞不俗,聽其言,便是一通嗤笑,一句“亡國君臣,何以為使”將這君臣一行人的臉皮狠狠地撕下,踩在腳底。

  最終,還是在姍姍來遲的理藩院迎客使的協調下,方才得以順利入城,尉遲玨與尉遲廣林甚至被安排到禮賓館下榻,至于隨從們,只能自己找地方落腳,洛陽城內的租房市場還是很廣闊的,只要有錢,就不愁找不到房子。

  當流亡的于闐君臣一頭鉆入大漢帝京這“龍潭虎穴”時,帝國中樞的高層們,實則也在為這批西面來客而感到頭疼。顯然,區區于闐國不值一提,但由其引申出的安西形勢以及藩國問題,卻不得不讓帝國的掌權者們審慎思量了。

  過去的二十年,對中亞地區而言,是一個風云激蕩的大裂變時期,一切都伴隨著安西三國的大舉西征,在漢文明對ysl文明的入侵與征服下展開。

  雍熙七年(999年),安西、康居、北廷三國歃血為盟,聯合出兵,大舉西征,當年就把占據河中精華地區,曾經強盛一時的中亞王朝薩曼王朝滅亡。

  那一次,三國遠征軍最遠一直打到里海邊上方才收兵,衰弱的薩曼王朝成為了安西三國擴張壯大的養分,其僅剩的遺產,也為三國所分割。

  領土上,北廷由于并不接壤,只在財貨與人口上有訴求,分割了一大波戰利品,以及三萬多名俘虜、奴隸。不過,安西王劉旻在斟酌之后,還是決定分他一塊地方,將里海東部原屬薩曼王朝西南部的阿哈爾地區(土庫曼斯坦中西部)分給北廷,這是一個交通要沖的地方。

  當然是有前提的,那便是就北廷必須留下一支軍隊,進行鎮守、治安、防御,稅收自然也是其權力。對于劉旻這個皇叔如此大方安排的原因,北廷王劉文共實則心知肚明。

  但在斟酌之后,還是同意了,當時的北廷國,國土面積不大,向北擴張才堪堪將巴爾喀什湖地區納入名義控制,人口更是稀缺,比起河中地區,差距不小。

  通過戰爭掠奪,攫取財富、人口,提升國力,是劉文共愿意隨著兩位皇叔西征最重要的原因。直接帶著戰力品返回封國是一種選擇,但這種一錘子的買賣,何如留下來,長期地攫取利益?

  于是,劉文共動心了,以其二弟劉文濤為海東經撫使,以明城(大概在土庫曼斯坦阿什哈巴德)為中心構建行政軍,領兵三千,就地駐守,建立統治。

  這并不是一個輕松的、躺著攫取利益的選擇,北廷國駐軍,需要面對的是曠日持久的治安戰,是層出不窮的暴民反抗,宗教襲擊,以及舊貴族、部落叛亂。

  但是,在一個文明對另外一個文明,采取以暴力行動進行的征服同化的過程中,這種情況實在是太常見了。

  而同樣面對這些的,也包括安西、康居二國。從戰利品的分配上來說,安西收獲最大,因為他占據了原薩曼王朝最精華的地區,紀渾河(阿姆河)流域的廣大地區,包括其蒲花羅(布哈拉)、薩末鞬(撒馬爾罕)這樣的大城。

  占據的地盤越好,統治的難度也就越大,畢竟,傳統的勢力更強,既得利益者群體越密集。要知道,在薩曼王朝末期,蒲花羅早就對地方上的貴族、將軍等勢力失去了制約,在外部的強大壓力以及內部的離心背德下,其早已名存實亡。

  來自漢帝國的入侵,滅掉了薩曼王朝,但實際侵犯的,乃是那些地方實力派。由劉旻構建安西體制,又是一個充滿擴張與掠奪欲望的體制,那些實力派、舊貴族們的利益必然受損,也必然不可能輕易臣服。而治安角力的過程,注定漫長而殘酷。

  相比之下,北廷與康居二國,負擔則要小很多,尤其是北廷,一片飛地而已,即便丟失了經略地,也無關痛癢,既得的實利才是最重要的,這是由安西三國不同的根本利益訴求所決定的。

  康居國則介于二國之間,康王劉曄分到的乃是薩曼王朝南部地區(包括塔吉克斯坦與阿富汗一部分),比起那些大城沃野,抵抗勢力相對弱一些,但也更加頑固。

  另一方面,沿紀渾河上游一帶地區,直接與西南的伽色尼王朝接壤,雙方之間地形之間犬牙交錯,局勢錯綜復雜,在沒有薩曼王朝這個阻礙(或者說第一目標)之后,直接對上是可以預期的事。

  事實上,雍熙七年三國西征時,伽色尼王朝在其第三代君主馬哈茂德的率領下,正處在一個強壯期,政治、軍事、經濟、文化,都在向著一個強國該有的面貌發展。

  馬哈茂德也是一個英明之主,文治武功,出類拔萃,北掠薩曼,西滅薩法爾,南征印度,這個同樣崛起壯大中的新興msl王朝,注定是安西三國在中亞地區的最大絆腳石、攔路虎,并且從后面的局勢發展來看,那一天距離并不是太遙遠。

  而在此之前,安西三國花了三年多時間,一直到雍熙十一年,方才初步把河中地區的局勢穩定下來。當然,這個穩定是要打個雙引號的。

  三國對新占領的土地,只是實現了對大小城鎮的占領,建立起了一套勉強可以運行并發揮作用的新的漢化的人口管理及稅收體制(營所制),而治安上,水平也談不上多高,只以強大的武力,保證城鎮中的安定,以及治下沒有大規模的叛亂,至于小騷亂,那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

  在收治的過程中,自然免不了流血與死亡,文明之間的征服,信仰之上的沖突,也絕不可能是溫情脈脈的,殺戮與死亡的終點,才是安定與繁榮。

  在過去二十多年,于河中大地上發生著的,并且到大漢建隆元年依舊在持續著的,是“漢”這個以“忠孝仁義”為道德之本的文明,對另外一個強勢文明的野蠻統治以及瘋狂掠奪。

  許多血腥與殘酷之事,根本不是帝國內部那些承平已久、大談道德的文人君子們所能想象的。而從滅亡薩曼王朝開始,安西三國雖然與帝國仍有根深蒂固的血脈聯系,但二者之間實則已經走向不一樣的道路了.

  平心而論,于河中地區而言,來自漢人的入侵,本身實則也不是什么完全不可接受的事情,在過去千年的時光里,各種各樣外來的部族、勢力搶奪統治著這片土地,大大小小的國度在這片土地上建立,如今,再來一批中國人,似乎也沒什么大不了的。

  而來自東方漢帝國的藩屬國們,與河中地區乃至整個中亞,整個波斯,整個大食地區,最大的矛盾,就在于信仰上。

  畢竟在ysl早已在這片土地上生根發芽,根深蒂固,且四處蔓延,而來自東方的漢帝國文明,對此是深惡痛絕的,這是從世祖時代起,就已經定了基調與方向的事情,并且經過半個多世紀的發展、糾纏、沖突,妥協的余地已然很小了。

  種族是多樣的,民族可以融合,文化可以交匯,但信仰卻是唯一的.也因為信仰,使得那些虔誠的教徒們,即便面對漢人尖利的鋼刀與火炮時,仍敢拔刀反抗。

  劉旻早年在安西所實行全面的“去ysl化”政策,到了河中地區,依舊堅定、全面、徹底地推開。就比如蒲花羅,作為前薩曼王朝的首都,這是一座ysl文化璀璨的城市,然而在西征聯軍進城后不久,城內外所有的禮拜寺、神學院以及相關祭祀場所,全部被下令拆毀。

  初期,執行的西征將士們,還有搶掠搜羅財貨寶貝的欲望,但那些宗教場所實在太多,反對、抵抗、襲擊的信徒也是在太多,到最后,失去耐心的漢軍將士,便開始四處放火了。

  為了滅教,蒲花羅這座河中名城,最后幾乎被燒掉了一半,為了護教,城里城外死者數萬人,安西王劉旻,也以一場血火凝練出了一個“純粹”的屬于漢人統治的城市。

  “蒲花羅之殤”,對于河中ysl文化來說,堪稱一場毀滅性的打擊,而其他地區,即便不如這邊徹底、殘酷,血腥也在所難免,也正因有蒲花羅城的教訓,后續的抵抗力度也相對弱了一些。

  但是,放大到整個ysl世界,得知漢人在河中地區的“暴行”之后,再度沸騰了。在巴格達哈里發的號召下,東征復仇的聲音響徹整個大食地區,到雍熙十二年前后,時隔三十年,又一次ysl聯軍再度組建成功了。

  只不過這一次,布韋希王朝已然不中用,其他ysl國度大多勢力孱弱,要么已經在大變革中亡國,因此,作為主力的,正是國勢日昌的伽色尼王朝。

  聯軍組建之前,其君主馬哈茂德才剛剛獲得了一場對印度地區擴張的勝利,得勝還朝。而馬哈茂德對于東征安西三國之事,也是極其熱衷的,信仰問題固然是一方面,但根本原因,還是在于,安西三國尤其是安西與康居二國,攻擊性太強,對他的王朝威脅太大。

  事實上,已經對布韋希王朝的統治利益造成了嚴重侵害,原本,他能從薩曼王朝身上獲取更多的好處,結果大頭全被漢人占據了。

  同時,隨著安西三國擴張持續,那么下一個直面其侵略的,就是伽色尼王朝了。因此,一場由伽色尼王朝主導的ysl東征,也是勢在必行。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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