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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宗篇終 駕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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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啟稟官家,張太傅到了!”崇政殿內,內侍石全彬小心翼翼地向一副昏昏之態的皇帝劉文濟道。

  聞聲,劉文濟從書卷中“醒來”,睜開雙眼,老邁疲憊之態難掩,但眼神卻依舊深沉,就仿佛蘊藏著無窮的神秘與危險。

  也是到了晚年,劉文濟的權威才真正得到樹立,上下敬服。不為其他,而因劉文濟開始無所顧忌地行使皇帝的權力,用極其強力乃至酷烈的手段,打擊不臣,維護自己的權威。

  可明顯發現的一點,從建隆二十年開始,皇帝劉文濟的性情是偏暴戾化的,耐心日益短缺,殺心逐漸深重,用刑之嚴苛,與繼位之初截然相反。

  在人生與帝王生涯的暮年,劉文濟就像卸下了所有偽裝一般,不再克制本能,那些寬容與仁愛,不說徹底被他拋棄,但總歸不再如以往那般過分追逐......

  陳堯佐、呂夷簡、蕭恭、朱祺,這些建隆老臣名臣,都陸陸續續被趕出朝堂,遠離帝國政治中心。而最極端的一個表現,則在于樞密副使董從儼之死。

  董從儼以攻殺金蠻劉金、平定漠北之功,從一邊將,晉位樞密副相,也成為建隆時代武功武臣之代表,劉文濟統治生涯后期的軍壇上,是有特殊地位的。

  而他在樞密院與折惟昌、蕭惠這兩個南征北戰功臣的斗爭,也持續了整整八年之久,這也是他最終失足被殺、悲劇收場的主要原因。

  如果只是政見不合,又或者是單純的權力之爭,斗爭也只局限于合理范疇之內,那么董從儼也不至于惹來殺身之禍。

  但偏偏,董從儼自負功高,平日里多有跋扈,自信于軍事謀略與能力,在軍政事務上,甚至屢次將皇帝劉文濟的意見給否了,那種生硬的絲毫不講政治智慧的忤上。

  便是如此,劉文濟也未嘗不能容忍董從儼,功臣有一定特權也不足為奇,至少不至于起殺心。千不該、萬不該,董從儼深入參與到奪嫡之爭去了,是睢陽公劉繼英收買的主要大臣之一。

  董從儼想得很簡單,通過扶立劉繼英,取代折惟昌,成為樞相,而他能聽到的,是圣心如何屬意劉繼英,能看到的,是劉繼英的聲勢有多高......

  基于這樣的認識與看法,董從儼與劉繼英自是越走越近,越捆越深,甚至在軍隊內部,幫助劉繼英安排心腹,培植力量。

  當皇帝心目中的天平向皇孫劉維箴偏向,當劉繼英之短暴露出來,董從儼的所作所為,在劉文濟的眼中,就變得其心可誅、不可寬縱了。

  建隆二十二年冬,樞密副使董從儼暴亡于樞密院。這種死法,也算是對帝國功臣的一種挽尊了,但這件事的影響卻極其深遠。

  董從儼死后,朝廷上下,再無敢對皇帝僭越不敬者,甚至連指桑罵槐、含沙射影的情況都少了,只因為,皇帝越來越可怕了。

  董從儼這樣的功臣,說殺就殺,沒有絲毫容情。過去的皇帝,顧慮重重,大臣們可以欺之以方,但當皇帝都不顧體面了,那再頑固保守的人,也不敢真拿著家族富貴去與皇帝硬碰硬。

  董從儼之死,也是引發帝國軍政系統變動的一個強烈信號,從那之后,奉皇帝詔命,折惟昌、蕭惠聯合主持軍法司的石元孫(石守信之孫),對內外軍人事進行了一次大規模的調動與清理。

  其中主要目的,在于斬斷睢陽公劉繼英的爪牙,但這種動作,是不可避免會造成“誤傷”的,至少一大批董從儼的部屬以及燕山北道出身的將校,受到嚴重排擠打壓,而這些人,大部分都曾追隨董從儼血戰漠北......

  但沒辦法,這就是政治,從董從儼倒下的那一刻,就注定了一大批將校的悲劇與沉淪,帝國軍方的一座山頭,也就這么被推倒了。

  董從儼的悲劇結局,說到底,還是他本身的問題。他有當世卓越的軍事才華,但在政治上,實在乏術,甚至短視,在帝國高層,他可以靠著殊功一路莽著走,但當朝局在“奪嫡”的影響下變得復雜詭譎之時,他便迷失其中了,及至身死道消,軍事上的敏銳嗅覺,在政治上,當真毫無用處。

  當然,皇帝劉文濟在用人上,或許有一定指摘之處,向使董從儼能一直在地方坐鎮帶兵,沒準會有一個完美的結局,流芳百世,千古揚名。但這就是以結果為導向的評價了,并無多少實際意義。

  董從儼之死,可以說視作建隆后期帝國政壇上發生的一個標志性事件,畢竟不久后的開年,劉維箴就被冊立為皇太孫。而劉文濟統治生涯末段,帝國政治的緊張、壓抑乃至酷烈,也體現得淋漓盡致。

  同時,這還反映出劉文濟的一些心理變化。一直以來,劉文濟都是一個很缺乏安全感的人,壯年時,尚且可以靠著出色的手腕以及足夠的耐心去應付,等到遲暮之年,精力不濟,身心俱疲,也再保持過去的那種狀態了。

  為了維護天子威嚴,鞏固皇權,他也只能采取一些嚴酷的手段,繼續展現他的強勢與不可侵犯。可以說,劉文濟一生都在證明自己,但到了晚年,他已經不需要和光同塵,只需要短短幾年的上下畏服即可了。

  在這樣的情況下,被壓制許久的特務政治,也再度抬頭了,建隆二十年后,皇城、武德二司在大漢帝國,尤其在京畿范圍之內,可是活躍異常。

  話說回崇政殿內,老皇帝劉文濟放下由蔡齊等臣編纂的《國史》,看著石全彬,想了想,方才輕聲吩咐道:“宣!給太傅備座!”

  張太傅,不是他人,正是前宰相張儉。作為三朝老臣,盡忠皇室四十余載,張儉素有“治世能臣”的美名,為相二十余年,于國于君,多有裨益。

  早在建隆二十年的時候,感朝中局勢糜濁,張儉便有隱退之意,以年高向劉文濟請求致仕,但被劉文濟拒絕了,并極力挽留,張儉無奈,只能繼續以古稀之年,擔任吏部尚書。所幸有杜衍的輔助,否則怕是真要如張儉自誹那般,昏昏碌碌,誤國誤民了。

  在陳堯佐罷相之后,張儉晉位尚書令,不過只當了半年的過渡首相,劉文濟終于“良心”發現,準他在七十八歲高齡的時候,以本職致仕。

不過,劉文濟對張儉信重是毋庸置疑的,仍舊留他在京中發光發熱,賜其為太傅,坐鎮東宮,輔弼太孫劉維箴。而張儉,也朝著四朝元老的傳奇之路邁進,功績任人評說,但名位  年齡的組合,足以在帝國歷史上留下一道深刻的印記。

  到建隆二十四年,張儉已經八十歲了,但精氣神卻依舊良好,拄著御賜的紫金杖,僅觀形貌,說他比劉文濟年輕都有人信。

  “老臣張儉,參見陛下!”邁著緩慢的步伐入殿,張儉大禮參拜。

  平日里,老臣參拜,劉文濟都會免其大禮,不過今日,他是眼睜睜看著張儉做完一整套禮節動作,方才擺手示意。老臉上露出一抹惆悵,劉文濟唏噓道:“張卿年高,猶如此康健,令朕羨慕不已啊!”

  聞此言,張儉自是謙遜相應,態度很謹慎。對于這些近乎虛與委蛇的回應,劉文濟也看淡了,并不是太在意,又自顧自地感慨了句:“掌國二十七載,事情做了不少,問題也留下了不少,向使能再給朕二十載,天下大治,不是空談,只可惜,天不假年啊.......”

  聽皇帝這般說,張儉哪里還坐得住,當即起身,誠惶誠恐地拜道:“陛下千秋,何出此言,大漢億兆臣民,仍需沐浴陛下之恩澤——”

  “千秋萬世之談,從來愚謬!老之老矣,行將就木,朕都看開了,張卿亦無須出此言寬慰!”劉文濟擺擺手,眼眶竟然不自覺地多了幾分濕潤。

  此時的劉文濟,沒有維持了一輩子的平和與沉靜,也沒有晚年的固執與暴戾,活像一只將死之鳥,其聲幽幽,其鳴哀哀。

  良久,方才從那種自憐自傷、自哀自嘆的情緒中擺脫出來,定了定神,方才看著張儉,嚴肅地問道:“朕常對章德太子寄予厚望,意欲將大漢交給他,他雖無長才,但足以守國。

  可惜,上天無情,降大悲大痛,戲弄于朕?這幾年,朕深以為憂者,唯國家承統,社稷前途。雖聽眾臣之請,冊立皇太孫,然太孫畢竟年輕,又少經世務,朕心中始終不安。

  張卿四十五年宦海,德高望重,洞察世事,這一年多觀察下來,以卿之見,朕選的這個皇太孫,如何?能否,承擔起大漢帝國的萬鈞重擔?”

  皇帝以此事咨臣,可想而知對張儉的尊重,也可見劉文濟此時內心依舊存在的猶疑。而張儉聽了,態度更加謙卑謹慎了,仔細地思量過后,方才說出這么一段話來:

  “恕臣直言,如論圣明,太孫自遠不能與世祖、太宗、陛下相比,然持重守靜,能聽人言,克己奉公,便足以成為一仁明之君,可以守國。

  世祖曾有一言,前人栽樹后人乘涼,今陛下勵精圖治二十余載,大漢天下繁榮昌盛,開歷史之隆,已非后世之君所能企及。

  太孫縱非開拓創舉之君,但蕭規曹隨,承祖宗之業,想來還是大有可為。而況,朝廷人才濟濟,只需善用人才,從諫如流,亦可無虞......”

  張儉一番話,將劉文濟給說沉默了,但觀其表情,顯然并沒有真正說服他,劉文濟本不是一個能被輕易說服的人,何況如今,早已疑根深重。

  但是,除了默默接受的,他又還有其他選擇嗎?畢竟,劉文濟已經不愿意再折騰帝國朝廷了,他也折騰不動了。

  良久,劉文濟方才抬首,滿口的慨嘆語氣:“但愿,如卿所言吧......”

  “聽說張卿致仕,年耄耋,猶能吃酒食肉,好生羨慕!”回了回神,劉文濟又強作歡笑,沖張儉發出邀請:“今日,就留宿宮中,陪朕對飲暢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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