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回御劍峰,鳶飛戾照例低調修煉。
只是每次來到那處斷崖上,都會令他禁不住想起與南宮纖云奏簫繹舞的快樂時光。
他已經一年多沒見過南宮纖云了。
情不知所起,難以自持時,他便在月下舞劍。
石壁碎屑迸濺,他刻出一個接一個張揚不羈的字跡。
費了好大力氣,他將一首七言絕句刻在石壁上。
但鳶飛戾又不禁后悔起來,不敢任由這樣的情愫在思緒里綿延悱惻。
因為他知道,這是一段不可奢望的感情。
以驚邪劍派內部的派系爭斗,秦寒月是不會把女兒嫁給他的。
何況,他與天極真人還有不解之仇,等修為大成之時,他便會離開御劍峰了。
不行,若是給纖云師姐看見就不好了。
他這樣想著,正要毀去那石壁,忽聽身后有細微的動靜。
劍鋒霍然一指,鳶飛戾喝道:“誰?出來!”
看著走出來的南宮纖云,鳶飛戾心里一緊,不動聲色的將石壁擋住:“師姐,你怎么會在這?”
若說起來,沒有這位紅顏薄命的師姐,恐怕他這輩子都不會知道七絕譜中的身世,也不可能修成魔決。
“我……”
南宮纖云眼眸似有情緒在涌動,卻說不出口。
有種不安之情,一日日在她心中堆積著,像無形的絲線束縛著,怎么也掙脫不了。
“這一年多來,我時常來這里,有時白天看不見你,我便夜里過來……”南宮纖云抬頭凝望他:“看你舞劍!”
鳶飛戾平靜的臉上,終因這一番情真意切的柔情露出真摯的嘆息:“既然來了,為何卻要躲著我?”
南宮纖云忽然轉身,背對著他幽幽道:“我不能再見你……”
“是啊,你是掌門真人的掌上明珠,總是和我在一起有失身份!”
鳶飛戾自嘲的笑著:“也許我不該告訴你那些真相,我還是希望你能像從前那般快樂無憂,
我這個人就是看什么都不順眼,其實這個世界也并非是我說的那樣,
你師公和娘親不是很疼你么?
我聽說……
我聽說你師公為了給你續命,不惜耗費百年……”
他說著說著,聲音漸漸低沉了下去,不敢再看南宮纖云眼眸中呼之欲出的柔意。
半晌,鳶飛戾有些訥訥的:“你、你干嘛這樣看我!”
南宮纖云抿著唇,微微搖搖頭說:“不管這個世界多么不堪入目,總會因為一個人的出現而變得美好!”
“是么?”鳶飛戾窒悶的心慌。
“不是么?”
“是、是么?”
南宮纖云不說話了,盈盈地沖他笑,好似黑暗中綻放的美麗曇花。
美得……讓人心疼!
兩個人彼此注視,不知該說什么才好,仿佛連吹來的山風都卷襲著旖旎。
“沈戾……”
南宮纖云輕聲喚著,帶著癡癡的幽然注視著眼前的少年,輕聲道:“有天,你會離開這里嗎?”
“嗯!”
鳶飛戾凝神對著遠空的明月,特苦惱:“有時我憎恨這個世界,想要毀滅這天地,卻不得不委屈求全,我不明白那些令人發指的事,為何在他們眼中那么理所當然,正如他們不理解我為何如此憤世嫉俗,所以說,人與人之間是有很大差距的,終有天我會離開這里,找到和我同類的人!”
“為什么?”南宮纖云幽幽地問。
鳶飛戾那么灑脫自如的眼眸里含著一種堅定,半天才擠出話來:“因為在這里,沒有我的歸屬!”
溫柔的風徐徐而來,拂過南宮纖云的臉畔。
她輕聲問:“找到了又能怎樣?”
“反抗這個世界!”
南宮纖云眼中瑩光閃動:“這個世界,也是可以被反抗的嗎?可你是驚邪御士啊,不是應該為朝廷效力嗎?”
“不,生于憂患,如果不學會反抗就意味著同謀!”鳶飛戾回答得清脆利落。
那一刻,南宮纖云凝望著少年慍怒淺溪的眼波。
那眸里好深好沉,還帶著些壓抑,蘊涵著她不敢深究也不敢碰的東西。
那是戾氣!
南宮纖云目光一轉,望見他身后的石壁,忍不住走上前去。
這美麗女子眼睛里有淡淡的光輝,呼吸急促,將石壁上的詩句輕聲念了出來:
“飛星弄巧云纖月,御劍似虹心不空,世間情愁兩難顧,夢回流波望相思!”
南宮纖云靈犀意會的望著鳶飛戾,動情地問道:“這是你寫給我的?”
這一望,仿佛就是永恒!
鳶飛戾不敢看她溫柔美麗的臉龐,心虛道:“師姐,我、我隨便刻著玩的!”
這又是“飛星”又是“云纖月”,又哪里是一句刻著玩就能蒙混過去的?
南宮纖云咬了咬唇,臉色又紅了一分,卻并無絲毫生氣的意思,反而心中有絲絲甜蜜,輕啟朱唇道:
“青山隱隱云悠悠,秋盡瀟瀟水迢迢,比翼雙飛明月夜,情系云水兩相知!”
她作了這詩表明心意,便不敢再看鳶飛戾。
山風習習掠過她纖弱的身旁,輕輕拂動南宮纖云的衣襟秀發,襯著如雪一樣的肌膚美麗動人。
就連風也屏了息,止了聲。
鳶飛戾仿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望眼欲穿,終于走到她面前,輕輕拉住那雙白皙的手,叫了聲:“師姐!”
南宮纖云就這般靠在心愛人的胸前,相擁不相視,不覺間淚水打濕了衣襟,幽幽道:“我知道你是有遠大志向的人,只恨我身子不爭氣,亦不能再來這里見你,但我的心意,你明白嗎?”
鳶飛戾嗅著師姐發絲的幽香,感受著她身體的溫柔,仿佛在夢境中常常見到的情景,今天竟然真的發生了。
“我明白!”
鳶飛戾輕輕點頭。
“此刻能與你相伴,已勝過地久天長!”南宮纖云偷偷抬眼看他,嘴角流露出發自真心的笑容。
這愛情的火焰,燃燒在御劍峰斷崖的邊緣,隨著夜風飛翻。
鳶飛戾就這么站著,看著遠方。
盡管心中有無數個怨恨天極真人的理由,但為了這個女子,他終于放下了復仇的念頭。
是否,擁抱了你,生命就從此不一樣了吧?
南宮纖云卻在這個時候離開了他的胸前,明眸中露出幾分擔憂:“最近幾日,子依師妹常向我打聽你的情況,她性子執拗,你可有得罪過她?”
“沒有!”鳶飛戾說,其實他當然清楚是什么仇什么怨,自己砍了章銃的一條胳膊,那章子依遲早要來尋仇,但他不想讓南宮纖云為自己擔心。
南宮纖云聽后盈盈笑道:“那她一定是對你有好感的!”
“與我有何干系呢?”鳶飛戾隨口敷衍,把懷中的美人抱得更緊了。
二人在月光下像一對親密鴛鴦,靠得緊緊的,說著溫柔密語。
天快亮時,南宮纖云依依不舍地看著他,再一次撲進他懷里,將這個玉樹臨風的少年緊緊擁抱了一次。
“沈戾,我要走了!”
“嗯!”
鳶飛戾嘴上答應著,拉著她的手卻不想放開。
南宮纖云泫然欲泣,幾乎又要哭了出來:“你說你明白的,你明白什么是云水之情嗎?”
“我不明白什么云水之情,我只知道我喜歡你!”
鳶飛戾還是不肯放手,決心道:“如果你娘肯成全我們的婚事,我愿在這御劍峰上與你相伴,一生一世不嫌多,一年半載不嫌少,我們能快活一日,便算一日,你可愿否!”
南宮纖云擦了擦不知為何流出的淚水,帶著幾分傷心幾分決然地道:“相思之苦,我亦盡嘗,終究與你情深緣淺,不得長相廝守繾綣白頭,望此后遇得良人,你且將付我心,付與他人可,只愿不忘此情!”
說我,南宮纖云用力掙脫了出來,一步三回頭,含著淚水默默地走了。
鳶飛戾心里一片空虛,感覺到自己失去了什么。
人這一生之中,有多少人能讓你甘愿放下仇恨?
放下抱負?
讓你付出生命拋開一切呢?
沒有啊!
沒有的啊!
師姐!
我的心意,你又明白多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