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很靜。
夜空似被潑了墨一般,十步開外聞聲也不見人。
牢里光線更是昏暗,裹著這九月底時節的陣陣寒氣,恍若這不是牢獄而是陰森的閻王殿。
張大寶慵懶的翻了個身,十分不情愿的撐起身來走到墻角就灑開尿來,連尿桶的蓋子都沒有打開,尿液濺起灑在地面的干草上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響,好一會后一切才又慢慢的恢復了平靜。
重新躺下的張大寶卻怎么也睡不著了,蜷縮著又回想起了白天對面那間牢房里那個姓翟的,聽說以前是個法曹的大官白天吃的那一頓斷頭酒來就口水直流。
“他么的!要是可以讓老子也那么吃一頓,就是砍了腦袋老子也愿意了。”張大寶在心里面嘀咕了一句,忽然像是聽到了腳步聲,抬起目光細看時,只見獄史黃君漢拿了一壺酒徑直走來又停在了翟讓的牢門前。
白天不是已經送過斷頭酒菜了的么,怎么還要吃一頓?
張大寶不由仔細的看起來。
翟讓撐起身,朝著黃君漢道了聲謝,也不客氣,伸手接過酒壺對著壺嘴昂頭就灌下了足足半壺,看得眼饞的張大寶伸出舌頭直舔口皮。
“翟法司,天時人事,也許是可以預料的,哪能就此在這獄中等死呢?”黃君漢突然的一句話令翟讓猛然一怔,驚愕的抬起頭盯著黃君漢,只見黃君漢踏上一步,竟掏出鑰匙來打開了翟讓身上的枷鎖和腳鐐,低聲又道:
“徑直走到這條甬道盡頭,左下方墻角土已松軟,可掘洞而出,活的命去。”
撲通一聲,翟讓立時跪在黃君漢腳下,再三拜謝道:
“我翟讓本是關在圈里的豬,生死已不由己而由天,今日黃獄史大義相救,他日我翟讓若有富貴,定不相負!”說完便是三個響頭磕在了地上。
“好個獄史,竟敢私放死囚,待我一聲叫起來,讓你也脫了官帽坐進獄來可好。”陡然傳出的一個聲音令兩人都是一驚,這時才發現就在對面的牢子里一個高大壯漢正盯著自己兩人,顯然已是觀望了良久。
“壯漢莫叫,大不了也放了你出去,可好?”
“如此最好,張大寶定不忘獄史大恩!”這個壯漢說完也似翟讓一般跪在地上隔著牢門就沖著黃君漢磕了三個響頭。
黃君漢不敢再稍有遲緩,急忙又開了張大寶的牢門,解了枷鎖腳鐐,然后轉身朝著翟讓道:
“翟法司也別只顧謝我,此番相救還另有高人,黃某只不過是受人相托而已。”
翟讓一聽本欲再問,黃君漢哪里還敢讓他耽擱,急忙推了兩人一把,然后轉身就往牢門而去。
翟讓和張大寶就跟兩個鬼魅一般,悄然的到的甬道盡頭,照著黃君漢所說在左下角的墻根處開始了挖墻,黃君漢早就給了翟讓一把小刀,開始時,還覺得墻體硬實,可一會后便感覺土層開始松軟,像是已經泡漲了一般,最后盡然聞到了一股尿騷味來。
當捅破了最后一層泥土,淡淡的夜色從洞外照進來時兩人皆是一陣狂喜,此時一個聲音也從洞外傳來:
“可是翟法司?”
“正是翟某,不知哪位相救?”翟讓一邊和張大寶繼續將洞挖大一邊低聲問。
“小弟小碭山宇文霸是也,翟法司不必疑惑,先出了來再說。”話聲落時,一只手伸進來抓住翟讓便往外拖拽起來,翟讓一出洞口,見到眼前立著三條漢子,當下納頭就拜:
“原是小碭山宇文寨主和兩位好漢,翟某多謝諸位出手相救!”
“翟法司快起,此地不宜久留。”宇文霸扶起翟讓又隨手丟給翟讓一把寬背刀:
“我等出了城再說。”
“翟法司莫要忘了我。”張大寶此時也已經鉆出半個身子來,卻不料由于身體肥壯,鉆出一半后竟然攔腰卡在了洞中,此時不由急的輕聲叫了起來,又朝宇文霸直拱手求道:
“求恩人相救,日后定當做牛做馬回報!”
“險些忘了,還請恩公將這位兄弟一并救出才好。”翟讓忙望向宇文霸。
“別嚷,自會救你!”宇文霸說話間朝王慶和段達使了個眼色,兩人急忙上前拽住張大寶的兩條手臂使勁的一拽,轟一聲巨響,沒想竟將墻面都給拽塌了一個大窟窿,頓時驚動了前門守衛,立時呼喝聲四起,火把晃動,十來條人影疾速的直奔這牢后而來。
“翟法司身上的傷如何?”宇文霸面不改色的望向翟讓,翟讓的雙眼中是一種含滿了憤慨的殺伐色彩,顯然這些日子在牢獄中沒有少受這些人的欺凌折磨。
“恩人放心,皆是皮外傷,翟某只要手中一把刀,保管這些人有來無回!”翟讓望著宇文霸的目光也略微的顯出一絲欣賞之色,看此人二十五六歲的樣子,可是這一份鎮定自若的神態卻說明了這十來個人也根本就沒有被這人給放在眼中!
“好,殺光了這些人我們便上山喝酒!”隨著宇文霸的一聲大喝,幾人提起刀便撲了上去。
張大寶在計劃之外,所以并沒有多余的刀使,這個壯漢見旁邊一棵手臂粗細的楊樹便幾步上前硬生生的將其從土里給拔了起來,橫著一舞,大吼著也沖進了戰圈之中。
這十來個牢卒那里是這五人的對手?
拋開翟讓這個小萬人敵不說,光是王慶和段達這兩個身經百戰的山寨頭領手段也是凌厲得很,而宇文霸就更不用說了,前世便是一個稱職的軍人,這一世又是一個打家劫舍的山賊大當家出身,那身手堪稱驚艷。
不過當那張大寶揮舞著楊樹加入戰圈后,這四人都不由的閃到了一邊,鼓起八只牛一般大的眼睛就只在場邊盯著看了。
只見張大寶揮舞那根兩丈來長的小楊樹簡直就跟玩一般,橫掃、豎劈、掄圓回轉簡直是舉重若輕,那些刀槍不是被樹身磕飛就是砍進樹身上拔不出來,而凡是被楊樹掃中的人無一不是直接被掃的飛了出去,不是斷胳膊斷腿就是生活不能自理的廢物了。
寶貝啊!
宇文霸心中是一陣的驚喜,沒想到這個半路撿來的大胖子竟然是這樣的一個狂猛的漢子,老天待我宇文霸何其厚啊,知道我現在最缺的便是人了,于是就給我送上來這么個寶貝疙瘩。
雖然這壯漢憑的僅僅是一身蠻力,但這又何不是一塊沒有雕琢的璞玉呢?只要將來給他尋個師傅,不愁此人不能成為陣前猛將!
嘿嘿。
想到此處宇文霸不禁咧著嘴輕聲的笑出了聲來。
王慶和段達不由又對視一眼,暗暗的搖了搖頭,兩人都在心中嘀咕:自從寨主昏死醒來過后便平白的多了這個愛獨自發愣傻笑的習慣,唉,也不知道是不是傷著腦子了還沒有好,看來還得繼續治療,藥不能停啊。
‘砰!’
伴隨著最后一人被掃飛出去的慘叫聲,張大寶隨手將楊樹一扔,望著滿地打滾的眾人咧嘴直樂,叫你們往日在牢子里整日的欺罵于俺,今日也該俺出一口氣了,嘿嘿。
“兄弟莫只站著,快走!”王慶推了獨自憨樂的張大寶一把,五人剛轉過街角,猛然與一對巡城軍士相遇,大驚之下剛欲回身,卻聽一個將官模樣的人輕叫了一聲:
“哥哥莫慌,徐世績是也。”
原來徐世績在城門口等了良久都不見宇文霸救出翟讓到來,料到怕是出了意外,于是便催隊徑直往牢獄而來接應,這么一隊巡城軍士則是徐世績這些年來暗地里挑選心腹經營下來的,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拉隊伍起勢。
“怕是與之諸葛相比,那武侯也不及我們二當家的細密心思也,哈哈!”宇文霸和四人混在軍士之中大搖大擺的往城門而去,聽了徐世績的話后毫不吝嗇自己的溢美之詞。
徐世績自然是坦然的受了下來,這沒什么不好意思的,本就是自己多年來的潛心經營成果,所以當下也是哈哈的笑了兩聲,感激的沖著宇文霸拱了拱手,一種相知的意味蘊含其中。
宇文霸喜歡徐世績的作風,不藏著掖著,心中怎想我就怎做,雖然行事有時難免會讓人覺得有點傲慢自負,不過這也是一種磊落性情的表現,還有就是人家畢竟才十七歲,一個十七歲的天才少年得瑟得瑟這又有何不可的呢?
“駕!!!”
陡然一聲呼喝從靜謐的夜空中傳出,猶如平地響雷,驚的眾人皆是一怔,緊接著便聞一陣疾如雨點的馬蹄聲灌入耳膜,頃刻間,一隊二十來人的鐵甲騎兵從斜刺里殺出直奔城門而去。
“鐵甲兵!!!”
王慶和段達驚叫出聲,臉色蒼白的望向宇文霸,那目光中毫不掩飾的顯出一種無可奈何的色彩來,不用說,這哥倆對還能否出城是再也不抱希望的了。
宇文霸望向翟讓,見翟讓竟也是一副恨天不相助的憤慨表情,而張大寶則是伸直了脖子緊盯著那些騎兵,目光在那一身鐵甲上流連忘返,口水都差點流出來了。
這個貨看來是天生的膽啊!
宇文霸越看張大寶越是順眼,在戰陣上,膽色那可是第一位,若沒有膽色,上到戰陣就算你有通天本事嚇尿了施展不出來那還不跟一個嫩雛沒什么區別?
除了死也就只剩下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