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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50章 時代的曙光(完)

  咚咚咚咚咚咚!

  鄴南城皇宮門前的大鼓,被兩個宮廷禁衛拼命的敲著。此刻天才麻麻亮,寬闊的朱雀大街上,就已經有很多中樞官員在此等候了。

  為了今天,這些人當中不少人都準備了半個月都不止,開完這次朝會,就要放“年假”正式“休沐”了,等下次朝會的時候,要務也是籌備春耕,一般性的政務不會提起。

  因此,這次朝會,就會把過去所有的事情,做一個徹底的了結!

  誰明年會升官,誰明年會貶職,誰和誰又會被清洗,就看這一遭了。

  宰輔楊愔挺著胖胖的大肚子,看了看跟自己并排而行的崔季舒,火光照耀下,這位平日里都風輕云淡的崔氏俊才,此刻也是面色凝重。

  甚至比他在高澄身邊當差的時候,還要慎重不少。

  “聽說,獨孤信和王琳,前些日子都入鄴城了,不過他們很低調,誰也不見。你說,今日會不會對他們二人進行冊封呢?”

  一邊朝宮門走去,楊愔一邊沉聲問道。

  高伯逸這兩手大棋,不管是鋪墊也好,還是前期的準備也好,都做得很足了。現在,就是他收割勝利果實的時候。

  這兩股勢力的引入,將會極大限制楊愔身后的河北世家。特別是王琳年后將會入淮南,坐鎮壽春,虎視揚州!

  這條商路,如果世家想做文章的話,高伯逸有的是辦法來制衡。

  而不是世家用這條商路的稅收,來鉗制齊國中樞財政!這其中的差別,就在于王琳這步棋。

  對此楊愔也不得不服氣。高伯逸手里的好牌,都是他自己打出來的,而不是高洋給的。楊愔想了一下,就算高洋還在,他也未必能使出這一招。

  就更不要說高演高湛之流了。

  “遵彥(楊愔表字)……這次,你可能會被罷相。”

  崔季舒看了楊愔一眼,見對方無動于衷,他繼續說道:“高都督會扶持自己的班底上位,現在也是時候了。李祖勛乃是太后家人,上位后高都督不好掌控。

  唯有李德林出身李氏旁支,又是很早就入了府邸當長史。雖然年輕,但……他很有可能接替相位。”

  崔季舒看著洞開的宮門,里面黑乎乎的,像是吃人的怪獸一般。從前上朝的時候,哪怕高洋還在,他也不曾像今日這樣感慨萬千。

  時代不同了,連楊愔都要被罷相,那自己呢?

  “有人跟你說的么?”

  楊愔疑惑的問道。

  這種消息,連他都不知道,崔季舒居然知道了,其中意味,很值得揣摩。不過更值得揣摩的是,崔季舒居然現在告訴自己!

  他們明明昨晚還在一起吃過飯的!那個時候為什么不說?

  楊愔的腦子稍微有點亂,只是對著崔季舒點了點頭,一句話也沒說。兩人來到宮門前,門后面站著一排禁衛和紅色宮服的內侍。

  貌似還要搜身才能進入,不僅如此,只有“唱名”了的官員,才能從這扇門內進入,而以前,這個規矩……似乎并沒有被嚴格執行過。

  包括高洋時代。

  高洋時代特別喜歡召開“小朝會”,也就是找幾個心腹大臣在御書房里討論大事。禮儀性極強,實用性又極差的“大朝會”,高洋是不屑于開的,除非必要。

  所以“唱名”制度(也就是點到名字才能進入皇宮),朝會的時候沒有認真執行,畢竟皇帝不喜歡麻煩。

  而高洋死后,李祖娥母子孤兒寡母的弱勢,自然不可能在禮儀上為難中樞群臣,故而當今日的“唱名”開始的時候,楊愔和崔季舒一時間都愣住了。

  上次唱名是多久前來著?

  他們都不太記得了,反正起碼也有好幾年時間了吧?

  不過讓他們松了口氣的是,禁衛搜身,只是“意思”了一下,隨便拍幾下,就讓他們進了皇宮。在楊愔看來,這些小細節,都有些耐人尋味。

  當然,也可能只是他們自己想多了,誰知道呢?

  齊國要過年,周國當然也要過年,不過比較起府庫充盈的齊國,周國這個年有點不太好過,畢竟宇文邕吃了一個大敗仗,傳導到國內需要時間。

  年關,恐怕就是爆發的時間。

  長安皇宮,御書房里,點著炭火,倒不是太寒冷。只不過桌案前宇文邕的面色,卻難看得嚇人。他面前的老臣,名叫劉孟良,北魏時期,就跟著宇文泰走南闖北,堪稱是三朝老臣。

  宇文邕繼位后,讓他擔任大司農。

  宇文泰的政治改革,就是仿《周禮》,而《周禮》的天官之屬有大府(即太府),輔佐太宰掌理貢賦之事。

  宇文邕架空大府后,又恢復了大司農這個職務,仿魏晉官職。

  其實大司農也是由《周禮》的官職演變而來的,秦代的時候設治粟內史,漢初沿置,主管財政,賦稅,農桑,權力極大!

  漢景帝改治粟內使為大農令,漢武帝太初元年(公元前104年)又改為大司農。

  不過魏晉以來,財政收支劃歸太倉尚書、度支尚書、戶部尚書,將大司農的權職架空,大司農逐漸變成不管財政、會計,主要掌國家倉廩之官,又稱司農卿。

  說白了,劉孟良就是周國管糧草的。年關年關,中國的規矩,就是過年前,把這一年所有的東西都算清楚。劉孟良剛才交給宇文邕的,就是今年周國的糧食收成和理論上府庫中還有多少糧食。

  理論上啊,實際上只會更少。

  只不過,這個“報表”,把宇文邕給嚇到了!

  因為今年的收成,比去年還低!

  今年府庫里的糧食,更是比去年里府庫的還少。

  “劉卿家,你告訴朕,今年的糧食,是不是撐不到明年夏收?”

  不可否認,民間也有些糧草,無論貧富,都不會連家中的口糧都不留下。可是,如果官倉里沒有糧食,那就意味著,國家對于干旱蝗蟲等天災人禍,沒有任何抵御能力!

  到時候可不好收場啊!

  “陛下,今年干旱,糧食歉收,微臣亦是變不出糧食來。”

  劉孟良雙手攏袖行禮道。

  他一顆糧食都沒有貪墨,亦是沒有倒賣官倉,這方面,周國管的比齊國要嚴格多了,起碼比高洋時期的齊國嚴多了。

  宇文邕要是不滿意,那也沒有辦法,誰讓他帶兵出征,消耗了大量的糧草,卻沒有奪回一寸土地呢?

  而且還丟了宜陽和弘農。

  劉孟良對宇文邕有點不以為然,因為他是老臣,而且一直是跟著宇文泰打天下的。他覺得宇文邕好大喜功,先不說眼光如何,就說處理政務軍務的手段,都差了宇文泰一大截。

  這如何讓人能尊重得起來?

  其實不光是劉孟良是這么想的,北周的很多老臣,如宗室宇文貴,小司空陸通等等,都對宇文邕頗有微詞。

  “那你有什么辦法呢?說給朕聽聽?”

  宇文邕平視著劉孟良問道。

  其實,朝中老臣對他的態度到底怎么樣,宇文邕又不是傻子,當然是很清楚的。只不過,大臣不能一天就全換了,新鮮血液充實進來,不但需要時間,更是需要機遇!

  本來,若是此次攻略洛陽成功,可以一面籌備遷都,一面搭建新都城的行政機構,將自己提拔的新人加進去。

  一旦時機成熟,遷都洛陽,那么宇文邕不喜歡的那些老臣們,就統統留在長安,官職不變,不過卻是會被徹底架空!

  北魏孝文帝元宏創造了一個“遷都改政局”的例子后,他身后的效仿者無數。哪怕那些當初喊著“不要漢化”而造反的六鎮鮮卑,在得到權力后,才知道元宏的套路是地地道道的“真香”!

  當曾經的被壓迫者站在了統治者的位置,想法會跟以前完全不同,畢竟,打碎一個舊世界雖然很容易,但建設一個新世界無疑要難得多。

  宇文邕就覺得,現在光糧食問題,都讓他感覺很為難了!

  這還不提其他的。

  “陛下,人力皆有窮盡之時,微臣無能,愧對陛下,請乞骸骨,讓微臣回鄉務農。”

  劉孟良將官帽摘下來,放到宇文邕的桌案上,然后退后兩步,雙手攏袖,保持著行禮的姿勢。

  宇文邕一下子臉漲紅了,胳膊上的青筋都暴起,恨不得拔出掛在墻上的佩劍,直接把劉孟良砍死!

  然而,若是因為這點事就要殺人,那他跟歷史上那些暴君有什么區別?

  哪怕是高洋這種“惡名在外”的君主,面對朝臣,也不是想暴起就暴起啊,他在辦正事的時候脾氣還是很好的。

  宇文邕自認為他的脾氣比高洋好很多的。

  “愛卿這是何意?”

  “陛下,微臣無能,若是微臣賴在大司農的位置上不走,又解決不了周國缺糧的問題,到了明年,周國餓殍遍地,那樣微臣百死難辭其咎。請陛下成全微臣,另選賢能。”

  劉孟良懇切的說道。

  把自己說成無能的人,然后辭官,肯定會大大的得罪皇帝。然而,劉孟良卻毅然的提出辭官,這顯然是因為,他有更重要,更充分的理由。

  兩害相權取其輕而已。

  只是這些,宇文邕無從得知。他只知道,這次從洛陽回來以后,長安城內暗流涌動,以前潛藏在水下的矛盾,似乎也隱隱有露出水面的苗頭。

  “把官帽拿著,你乞骸骨,朕不許。你先回去反省反省,朕乏了,退下吧。”

  宇文邕疲憊的擺擺手,劉孟良行了一禮之后,將官帽戴好,緩緩退出書房。

  其實,他的辭職,宇文邕已經允了。然而,若是大臣們一提出辭職,皇帝就立刻批準,那豈不是在盼著這位大臣早點滾蛋?

  于情于理,這樣做都不合適。

  起碼也要稍微推辭一下。

  離開御書房,出了皇宮,劉孟良有些沮喪的回到家,卻見守在門口的兒子劉昉,卻告訴他,大司徒宇文貴,在客廳里已經等了許久!

  宇文貴本姓慕容,字永貴,昌黎大棘(今遼寧省北票市)人,并非是跟宇文泰同宗,只能算是宇文氏的同族。

  一直以來,都得到宇文泰的器重,他對宇文泰的異常忠心。

  但是,對于宇文邕是不是也是這樣,那就要打個問號了。

  劉孟良與宇文貴相熟,一進屋,就邀請宇文貴去書房詳談。兩人對坐好后,劉孟良才把官帽放到宇文貴面前說道:“我今日辭官了,陛下不許,可是,明日我再辭官,他可能就許了。”

  最近朝局敏感,宇文貴是來跟劉孟良交換信息的,沒想到一來就聽到了大料!

  “大司農當得好好的,你為何辭官不做?”

  宇文貴難以置信的問道。

  宇文邕帶兵出征慘敗,正好是弱勢的時候。對方強勢的時候你不辭官,等弱勢再辭官?當官的技術不行啊兄弟!

  “這是為何?”

  宇文貴沉聲問道,緊緊盯著劉孟良的眼睛。

  “我今日將官倉糧食的賬冊統計,給陛下看了。還有今年的收成情況。”

  劉孟良幽幽的說道。

  宇文貴哪怕是個平民百姓,也知道今年收成很差,更何況他也是大官呢?他略一沉思,便勸慰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這跟你辭官有何關系?”

  “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啊。”

  劉孟良長嘆一聲道:“事情沒有你想的那么簡單,我給你看一本書。”

  劉孟良站起身,從書架上拿出一本書,翻到某一頁后,遞給宇文貴。

  “你自己看吧。”

  這本書叫《三國演義》,那一頁的故事是說,曹操軍中缺糧,幾乎到了嘩變的邊緣。為了平息紛爭,曹操污蔑糧官貪墨糧草倒賣,還發明了一句話,叫“借爾頭一用”。

  這個故事不長,宇文貴一目十行的看完,然后有些無奈的看了劉孟良一眼,只能長嘆一聲,將書合上。

  “看明白了?”

  “明白了,可是,陛下不是曹操。”

  宇文貴強辯道。

  “他哪里比得上曹操?”

  劉孟良不屑道:“曹操匡扶漢室,以少勝多,哪一點宇文邕比得上?”

  這話有些犯忌諱,可宇文貴實在是無言以對。因為這話確實不好聽,可也是無可辯駁的事實。比較而言,齊國的那個高伯逸,倒是更像曹操一點。

  “我這么說吧,大司農誰接我的位置,誰就是把頭掛在腰間,隨時可能掉的。等周國缺糧的時候,殺一個大司農平民憤,不算稀奇吧?與其這樣,還不如我現在就辭官不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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