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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高傲和膽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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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夫人劉澹憐愛地看著謝道韞,劉澹與謝安育有三子,卻無女,視道韞如己出,前些日以為謝道韞病將不治,謝夫人劉澹背地里痛哭過幾回,天幸陳操之歸來,妙手回春,竟把道韞治得大有起色,謝夫人劉澹心懷甚慰,誓要促成侄女嫁給陳操之――

  謝夫人劉澹對謝道韞道:“你說我急什么,不都是急你的婚姻大事嗎,那妖人盧竦叛亂,卻致陸始廢為了庶人,這豈不是上天要助陳操之與陸氏女的婚姻,你說叔母能不急嗎?”

  謝道韞明白三叔母劉澹的意思,陳操之與陸葳蕤之間最大的障礙陸始被廢庶人,在家族中自然就失了權威,陸納作主,自然是會將陸葳蕤許配給陳操之,應該很快就會納采定親了――

  謝道韞俯首無語,半晌道:“陳子重與陸葳蕤正是好姻緣,相戀多年,終成眷屬,我亦樂見其成。”

  謝夫人劉澹道:“你倒是高風亮節、不怨不妒,你嫁不了陳操之,那嫁給誰?”

  謝道韞垂頭道:“侄女不孝,侄女誰也不嫁。”

  謝夫人劉澹大聲嘆氣:“叔母早就對你說過‘生年不滿百,喜歡就要爭’,你別個樣樣要爭勝,對這最要緊的終身大事卻一副淡然超然的樣子,我看你不是淡然超然,而是畏縮膽怯,我只問你,你愛陳操之否?不要哄我說什么只是賞識他并非喜歡他,我不信,也莫要給我支支吾吾、更莫要給我引經據典,你只給我點頭或搖頭――你愛陳操之否?”

  謝夫人劉澹直言快語,又深知侄女狡獪善辯,所以干脆不給她開口的機會。

  謝夫人劉澹身邊有個貼身侍婢,柳絮、因風二婢也跪坐在書室屏風邊,幾個人這時都一齊注目道韞娘子――

  謝道韞緊緊抿著嘴唇,臉紅得要滴血,腦袋一動不敢動,眼睛看看那幾個婢女――

  謝夫人劉澹心里暗笑,讓那三個侍婢都退出去,然后道:“該不會要把你三叔父也趕出去吧,唉,要你承認喜歡一個男子,還真是費勁啊,現在沒別人了,不用害羞,點頭吧,你是不是喜愛陳操之?”

  謝道韞臉紅再三,終于還是點了一下頭,若說患病之前,她對陳操之的感情是盡量克制在友情的范圍內,那么自陳操之歸來,親手為她診治,噓寒問暖,還給她撫背止咳,讓她羞喜得腦袋發暈,以前說能偶爾見一次陳操之就滿足了,現在是日日想看到陳操之,每次看到陳操之步入薔薇小院,她就覺得心跳加快,全無往日的優雅從容,所以她點頭了――

  謝夫人劉澹見侄女終于肯承認喜歡陳操之了,大為得意,與夫君謝安對視一眼,謝安沖她一點頭,表示佩服。

  謝夫人劉澹問道:“元子,你既喜歡陳操之,那為何不想嫁給他?”

  謝道韞黯然道:“三叔母,這還用問嗎,陳子重是要娶陸葳蕤的,侄女雖喜歡陳子重,但絕沒有想過要陸葳蕤爭奪,侄女不是那種人――”

  謝夫人劉澹一針見血道:“你不是不想爭奪,你是怕陳操之因此瞧不起你,你是既高傲又膽怯。”

  “三叔母!”謝道韞被劉澹說得快哭出來了。

  謝夫人劉澹趕緊道:“好好,不說,我家元子當然不是那種人,那么我問你,你覺得陳操之待你如何?他喜歡你嗎?”

  謝道韞羞惱道:“三叔母,你究竟想問什么呀,這讓侄女多難堪呀!”說著,使勁咳嗽,半是真咳,半是假咳,想避而不談。

  謝夫人劉澹笑道:“很要緊,很要緊,你一定要回答,要不,點頭也可以。”

  謝道韞不吃這一套了,說道:“那是陳子重的心事,我如何知曉!”

  謝夫人劉澹道:“今日你三叔父請了陳操之來此,應該很快就會到了,叔母替你問問,看他喜不喜歡你?”

  謝道韞急了,挺直腰肢道:“三叔母,萬萬不可,陳子重既與陸葳蕤談婚論嫁,這時再問他這種事,豈不是讓人看輕――”聲音轉低,“而且即便問了,又能如何呢!”說罷幽幽一嘆,如婉轉簫音裊裊消散。

  謝夫人劉澹笑瞇瞇地朝坐在一旁的謝安拱手道:“安石公,在下不辱使命,現在該你了。”

  謝道韞愕然抬頭,看看三叔父謝安,又看看三叔母劉澹,這兩位長輩怎么象是聯手來算計她的!

  謝安搖了搖蒲葵扇,說道:“阿元,叔父有一言,婚姻大事,佳偶難得,陳操之與你可謂是情投意合,你若與他相伴終生,豈非美事!等下操之來此間,由叔父試探于他,若他對你有意,叔父就為你作主,把許配給她,如何?”

  謝道韞見三叔父也這般說,急得不行:“三叔父,你千萬不要為難侄女,也莫要為難子重。”

  謝安氣定神閑道:“我陳郡謝氏的女郎豈是以勢逼嫁之人,叔父不會讓你為難,更不會讓陳操之為難,那陳操之坐擁雙美,又有何為難乎!”

  “啊!”謝道韞驟聞叔父此語,狹長眼眸都瞪大了,這怎么可能,陳操之怎么可能同時把她和陸葳蕤都給娶了,娥皇、女英,那只是傳說,而且舜是帝王,秦漢以來,周禮大行,無論士庶貴賤,妻子都只能有一個,妾則任取,陸葳蕤當然不可能為妾,她陳郡謝氏女郎也斷無給人作妾的道理,三叔父也絕對明白這一點,為何還會這么說呢?

  謝安道:“此事叔父會為你安排妥當,既不會讓你對陸葳蕤心懷歉疚,也要讓你心愿得偕,而且這更對陳操之有益,幫助陳操之,這不正是阿元所盼望的嗎?”

  謝道韞不知三叔父怎么能做到這一步,三叔父的睿智非她所能及。

  這時,侍婢柳絮來報,陳郎君和瑗度郎君到了。

  謝夫人劉澹對謝道韞笑道:“你看多巧啊,咱們這邊計議初定,陳郎君就到了,豈不是天意。”

  謝道韞趕緊起身,羞怯道:“那侄女暫避一下吧。”說罷,碎步入隔室去了。

  陳操之跟著謝琰進到謝道韞的書房,拜見謝安,又聽謝琰向坐在一邊的那個大臉濃眉的端莊婦人行禮,口稱母親,陳操之去年在瓦官寺便見過謝安夫人,當即也趕緊行禮。

  謝安先問陳操之、謝琰覲見皇帝之事,聽到桓溫被皇帝司馬昱一句“某在斯”弄得悶悶不樂,不禁大笑,說道:“皇帝亦有能,畢竟是清談名手,桓公不能敵。”

  說及謝玄,陳操之道:“幼度此番平蜀有功,必有升遷,他何時能回建康?”看到書案上有很多書冊和信札,而且頗顯陳舊,不免有些奇怪。

  謝安道:“阿遏在信里說將于下月上旬解送司馬勛及其黨羽至姑孰,亦將回建康省親,還有,阿遏已與桓右軍女訂婚,將擇期完婚。”

  陳操之喜道:“那要恭喜幼度了,我已大半年不見到他了,我大約下月中旬起程回錢唐,應該能與幼度一唔。”

  謝琰也看到了書案上的陳舊的書冊和書帖,問謝安:“大人,這是哪里的書帖?”

  謝安道:“這是阿元翻箱倒篋找出來的汝伯父諸人與豫州諸將的書信,這些是兩淮州志,阿元在搜玄鉤沉,整理以備參考。”說著拿起案上那一沓關中藤角紙遞給謝琰。

  謝琰一聽父親這么說,立即就明白了,接手略看幾眼,即轉遞給陳操之道:“子重兄,這個對你最有用。”

  這關中藤角紙還是陳操之送給謝道韞的,謝道韞已用其清麗暢達的的行書小字滿滿的寫了十余張,既有對豫州諸將的介紹,也有對中原百姓為避戰亂南遷江淮的記載,對那些流民帥、大族宗部記錄尤悉――

  陳操之看了半張紙就明白了,謝道韞收集這些資料都是為他準備的,彼時資訊匱乏,不象后世那樣有圖書館甚至就行,要獲得這些有用的信息往往要親臨實地考察詢問才行,謝道韞利用陳郡謝氏多年的積累,為他收集這些資料而且還精心梳理,這份心意,能不讓人感動?

  陳操之低著頭看了好一會,借此平靜一下心情,半晌才抬頭勉強一笑,說道:“道韞娘子真是太有心了,只是她肺疾未愈,切莫過于勞心勞累。”

  謝安點頭道:“操之是疾醫,你等下對道韞說,她聽你的。”

  陳操之抬不起頭來,從沒有覺得這樣有愧,是他誤了謝道韞。

  謝安暗暗點頭,示意謝琰先退出去,然后問道:“操之,我且問你,若你未與陸氏女郎相識,那么是否會喜愛我家阿元?”

  陳操之不明白謝安為什么要這樣問,這樣的假設毫無意義,似非智者所為,但也只有答道:“道韞娘子天人也,在下如何配得上。”

  謝夫人劉澹不耐煩了,開口道:“陳郎君也太不爽利,就回答喜愛又會怎樣!”

  陳操之甚窘。

  這時小婢因風奉上茶來,低語道:“陳郎君,我家娘子就在間壁,你千萬莫要讓她傷心啊。”

  陳操之點了一下頭,說道:“在下對道韞娘子既敬且愛,只是我已有了葳蕤,只能愧對道韞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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