攤位老板說這是烤雞翅,小嵐勉強分辨出了對方表達的是“翅膀”意思,但它并不清楚老板端上來的是啥,見楚云天沖著烤雞翅發起了呆,小嵐還覺得很奇怪,于是跑到烤雞翅跟前,站在鐵盤邊上,觀察了一下這塊食物。
小嵐輕輕啄了一下烤雞翅。
“嘰?”它疑惑的看了看楚云天。
喙子啄到上面的感覺熱熱的,有一點點油膩的觸感,富有彈性,表面散發著一股刺鼻的異香,小嵐不太喜歡這股味道,結果就在這時,楚云天突然張嘴吐掉了嘴里的烤肉。
“嘔——”
小嵐是一只黃雞。
盤子里的是烤雞翅。
在一只雞面前放一盤烤好的雞翅是何其殘忍的事?之前是沒想到這點,此時醒悟過來,楚云天胃中頓時涌上陣陣的惡心,想起剛才自己差點抓起雞翅送進嘴里,他反胃的感覺越發強烈了幾分。
小嵐見楚云天很難受的模樣,來到桌子邊緣,繞著楚云天左右踱步,用它額頭兩側的眼睛來回觀察著楚云天,隨后小嵐沖他撲騰起了翅膀,似乎是準備跳進他懷里。
“那啥,小嵐,這個是……”楚云天看了一眼烤雞翅。
點化了蒙昧,野獸便會開始思考,并通過模仿來學習外界知識,盡管如此,小嵐仍然很單純,單純到楚云天根本不敢告訴小嵐它剛啄的是什么東西。
他欲蓋彌彰的想要對小嵐解釋。
然而向來擅長糊弄老師和家長的他卻在這個時候卡殼了,最后只憋出一句話:“這個……你不能吃。”
出于好奇而用感知細胞最發達的嘴部去觸摸物體,這是雞的天性,就如人用手指去摸索物體的觸感,小嵐不是真的想吃雞翅,但它總有一天會明白它今夜用嘴摸索的究竟是什么食物,以及人類和異類之間化解不開的血與殘忍。
“云天這是咋了?”秦淑芬小心翼翼的看向李良。
說實話,這次楚云天出事以后,孩子稍微有點異常就會讓她這個當媽的心理咯噔一下,有李良在場時,秦淑芬倒是沒有過于失態,畢竟李良的本事她是親眼見過的。
楚云天的干嘔反應并沒有令李良感到意外,他把小嵐攬到了面前,擦掉了小嵐嘴上的油漬,撫摸著小嵐毛茸茸的后腦勺,安慰道:“云天沒事,就是對雞肉有點過激反應罷了,我剛也疏忽了這一點,不該讓老板把雞翅端上來。”
若為了家,子孫便是后代。
若為了徒,學生便是后代。
若為了人,文明就是后代。
當一個人嗤笑他人為了牲畜而落淚,當一個人嗤笑他人為了陌生人而犧牲,這樣的人,卻也失去了作為人最重要的東西,把異類當做家人并不是該被恥笑的事,沒有血緣關系也不是人類漠然冷血的借口。
作為普通人的秦淑芬,她的觀念怕是很難理解楚云天和小嵐的羈絆。
“既然阿姨你開始關心云天心里想法之類的事,其實也沒什么不可跟你說的。”李良沉吟了片刻,決定冒著楚云天跟他翻臉的風險,把這貨內心真實想法告訴他媽。
“我懷里的這只小雞對云天來說,就像是云天對于你,他是你的孩子,而小嵐是他的……”正當李良即將說到最關鍵的兩個字時,他左半邊身體突然產生針扎般的刺痛,仿佛有一輛時速80公里的汽車即將向他撞來,身體則是向他做出了預警。
沖擊覆蓋面,左側半身軀干;威力等級,3.5噸。
“emmm……”李良扭頭看向坐在他左手邊的楚云天。
楚云天直勾勾的眼神盯著李良。
李良微微張開嘴:“小嵐是……”
楚云天倒吸一口冷氣。
李良:“是他的……”
楚云天眼中的瞳孔緊縮成了針尖大小,下意識渾身肌肉緊繃,正欲轉身叫住李良讓他閉嘴。
李良:“孩……”
巨大的羞恥感令楚云天仿佛被公開處刑,就是在這一刻,楚云天手上的動作來不及堵上李良的嘴,然而他內心深處的力量卻領先一步從他體內涌出,透過他的雙眼,將他內心希望李良閉嘴的想法具象在了現實世界中。
一層肉眼難辨的透明物質憑空出現在兩人中間,劇烈顫動的菱形晶體仿佛映射出了楚云天此時的心情,只見這塊晶體猛然彈向李良,真如那時速八十公里的汽車那般,轟然撞在了李良身上。
李良左手托住了反彈的晶壁。
他腳下墊步發勁,起身隨波逐流,跟著這股彈力放任身體騰空而起。
夜市攤位的其他顧客還沒意識到怎么回事,就聽嘭的一聲巨響,一個穿著運動衫的少年便從他們眼前飛了出去,呈一條拋物線飛出去了十幾米遠,叮叮咣咣撞飛了三四張桌子,砸斷了攤位的掛燈,混合著一些顧客的驚叫聲,最終李良鑲進了馬路對面的石磚墻上。
嘩啦。
一個正在喝酒的胖子完全沒有察覺到酒水倒錯了地方,仍然保持著舉杯動作,任由啤酒灑在身上,而他則是怔怔的望著馬路對面,許久沒回過神來。
李良晃了晃腦袋,把頭頂的水泥碎屑甩到了地上。
他活動了兩下身體,隨后屈身一探,便把自己從墻上扣了下來,身后的墻面留下了一個布滿裂痕的凹坑。
拍了拍身上的土,李良回到了烤肉攤位,見他若無其事的坐回了位置,在場的目擊者們一時間不知如何是好,是該跑還是該尖叫?顧客們想不通,于是選擇坐下來繼續吃肉喝酒。
倒是攤位里的吵鬧聲安靜了不少。
當然,人群中愛湊熱鬧的也不在少數,比如那個喝酒的胖子,剛剛他可是親眼看到李良如何飛出去的,顧不上擦拭身上的啤酒,胖子趁著酒勁直接湊到了李良這桌。
胖子湊過來以后也不吭聲,手里拎著酒瓶,眼睛盯著李良看個不停,李良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沒見過小孩打架?”
“沒見過!”胖子老實搖頭。
坐在李良對面的秦淑芬小聲問了一句:“你沒事吧?”說話的同時她還不忘伸手在桌子底下狠狠掐了楚云天一把,掐的楚云天齜牙咧嘴。
“我又不是故意的……”
“你給我閉嘴!”秦淑芬瞪了他一眼。
在李良面前,哪怕是收拾楚云天也得保持著矜持,所以秦淑芬打算過后再說,不過剛才楚云天把李良打飛了那么遠,還震碎了一堵墻,怎么都不該是完好無損的樣子。
“我沒事,阿姨。”李良笑著示意秦淑芬不必擔心:“我準備好好鍛煉一下云天的天賦,起碼得讓他學會怎樣控制他的能力,這點動靜不算什么,以后你會習慣的。”
在倒吊者卡牌入侵楚云天內心之前,他的心靈之光還不是很活躍,基本不會在現實世界中具象化,這次入侵反而是刺激出了他的應激本能,他在被倒吊人折磨的過程中學會了張開力場,順應情緒的變化而使之顯形,如果不加以控制,那種力量會出現的越來越頻繁,萬一哪天他情緒失控讓心靈之光完全爆發出來,怕是會傷到許多他原本不想傷害的人。
今晚李良只不過是小試了一下,有意刺激楚云天做出應激反應,驗證他的心靈之光是否會因情緒浮動而變化,這一回,楚云天就是再懶也躲不掉了,哪怕為了他自己,也得學會如何控制他的天賦。
臨走之前,秦淑芬單獨找烤肉攤老板說了會兒話,大致是可能會有一段時間沒法來上班,需要請一個長假,因為她這段時間要好好照顧孩子,反正不知道夜市老板跟她說了什么,不僅沒讓她賠償打壞的桌椅燈帶,反而塞給了她幾百塊錢讓她趕緊走,而且是不拿不行。
三個人在夜市攤位顧客們的指指點點中離去。
深夜,一個女人和兩個孩子走在路上,沒有目的的在大街上亂轉,李良提議道:“要是不想回去,晚上可以住我家,云天你跟你媽睡我房間,我去我媽那屋睡。”
“這不太好吧?”秦淑芬猶豫著。
才跟公婆吵完架不久,按她的脾氣這時候她是死都不肯回去的,不回去吧,卻要孩子跟她在外面流落街頭,住賓館又沒錢,回娘家還不如回去面對公婆,這會兒被李良看穿了心里的糾結,秦淑芬只覺得人生低谷不過如此。
一個成年人居然被孩子的同學給收留了,放在以前這是她想都不敢想的荒唐事,不過這樣總好過云天今晚陪她在外面流浪。
別看秦淑芬總顯得柔柔弱弱,要不是為了孩子,她絕對能跟公婆犟到底,孩子變好了都是楚家生的好,跟秦淑芬沒半點關系,孩子不好了就說是她的錯,沒教好,沒照顧好,全怪她,從來不帶管孩子的人反倒對管孩子的人指手畫腳,天底下哪有這樣的道理?反正秦淑芬是不想回去。
半夜連個出租車都見不到,三個人徒步往酒鋼家屬院走,楚云天是挺豁達,跟著母親離家出走了照樣能笑得出來,跟李良打打鬧鬧折騰了一路也不見瞌睡,反倒是秦淑芬這個成年人有點堅持不住了。
大概到了凌晨一點多,終于到了李良家的院子,像是酒鋼家屬院這種單位分配房,小區晚上都是鎖門的,這么晚了門衛肯定睡著了,李良也不想專門把老人家叫起來給自己開門,于是繞到院子隔壁的城中村民房,兩手各扛著一個從圍墻跳進了院子。
落地后秦淑芬仍然頭暈目眩的沒緩過勁來,她回頭看看兩米多高的圍墻,再看看李良不到一米三的小身板,嘴里喃喃著:“這不科學啊……”
秦淑芬和楚云天兩人來者是客,本該先招呼他們去家里,只是李良外出了這么長時間,回來以后還是想先去看一眼曼曼和小黑。
“你們在這等我一下,我馬上回來。”李良吩咐了一聲,隨后去了后院。
寵物犬跟隨人的習性,不過田園犬大多是晝伏夜出,按理說這個時候小黑應該是最精神的時候,李良卻沒見小黑在后院活動,他來到狗屋旁邊蹲下,側耳傾聽了一會兒,狗屋里面傳出了陣陣的鼾聲。
這家伙居然睡了。
“嘖嘖……嗚……”
不光睡,而且還在砸吧嘴,可能是做夢夢到了在吃什么好吃的,李良出門這么些日子,也不知道近來小黑過的怎么樣,他悄悄把狗屋的門簾掀開了一條縫,只見小黑直愣愣的橫躺在墊子上,一邊流著口水,一邊打呼嚕。
用這個姿勢睡覺肯定是晚上吃了不少。
有鼾聲,代表喉嚨與氣管有輕微的炎癥,氣血偏于旺盛,估計是李良不在家的時候傻乎乎的一個勁練功,練得氣血過剩陽盛陰衰,果然還是令李良放心不下。
既然睡著了李良就不打算吵醒它了,李良正準備起身去后樓看曼曼時,可能是他掀開簾子以后風吹著他身上的味道吹進了狗屋,原本正在睡覺的小黑突然停下了呼嚕,開始聳動鼻頭嗅著氣味。
“嗚……”
聞著聞著小黑就嗚咽出了聲。
它仍然在睡覺,只是這次做夢它夢到的不再是美食,而是這個體味的主人,它夢到了李良,可惜不管它怎么去追都追不上李良的背影,它在夢里汪汪汪的悲鳴著,呼喚李良停下來等它:“嗚…嗚嗚嗚……”
狗屋里,小黑橫躺在墊子上,四條腿開始撲騰了起來,像是在夢里追趕著什么,鼻子里連連發出哭聲一樣的抽泣,本來李良是想放下簾子讓它今晚好好睡的,這下李良也沒法走了,他心中暗嘆一聲,就地坐下來,伸手搭在了小黑后腳上,輕輕晃了兩下。
“汪?!”小黑猛然驚醒。
居然有人在它熟睡中接近到了它身邊,這一嚇可謂是非同小可,小黑一個彈射頓時從墊子上翻身而起,張嘴便是吭哧一口咬住了李良的手背。
“我不就是出去了一段日子嗎,不用氣到見面就咬我吧。”李良哄小孩一般逗著小黑,右手拖著咬住他的小黑把它從狗窩里拖了出來。
起初小黑還挺迷糊的,被李良拖出來時還沒反應過來咬住的是什么,直到出來以后被冷風一吹,身上打了個機靈,這才清醒過來,看到李良時小黑怔在了原地,下意識松開了嘴,保持著趴在地上的姿勢,瞪著李良看了好一會兒,突然就汪汪悲鳴著站了起來,撲進李良懷里大口大口的嗚咽。
犬類十年壽命,人類百年壽命,人類眼中的一個月,對犬類來說也許就是半年,李良離家了這么長時間,在犬類的時間觀念中等于翻了七倍,這次小黑連小性子都不鬧了,在李良懷里又是嗚咽又是拱。
“別哭了,我這不是回來了么。”
李良把小黑從地上抱了起來,來到后樓跟前,腳踩窗臺外沿飛躍到了五樓,透過室外窗戶,李良看到曼曼四仰八叉躺在床上,有半邊身子已經懸空到了床邊外,就以這丫頭的睡姿,非得從床上跌下去不可。
兩個徒弟沒一個放心的,小黑如此,曼曼也是如此,李良單手摟著小黑,左腳勾著窗臺,騰出另一只手悄然拉開了曼曼房間的窗戶,他輕手輕腳翻進了屋里,把小黑放到了地上。
小黑眼睛亮晶晶的吐著舌頭:“hia”
“睡覺都不老實,唉。”李良搖了搖頭,來到床邊,把曼曼懸空的腿和身子往床里推了回去,雖然屋子里挺暖和,還是蓋上薄被比較好,搭住后腰跟肚臍,以防受濕受寒。
吱呀。
屋子門開了。
梁母知道孫女睡相不好,照例半夜起來去孫女房間看一看,給孫女蓋被子或是幫孫女歸位,結果今晚當她推開孫女的房門,看到的卻是個黑影剛好提著她孫女的被子置于半空,當時梁母就驚了。
低頭再一看,一只黑狗蹲在那兒正沖著她傻笑:“hiahiahia”
“哦,我就是剛好路過,看見曼曼快從床上掉下來了。”李良把被子蓋到曼曼身上:“曼曼奶奶你早點睡,我也回去睡了。”
梁母:“這……”
然后李良若無其事走到窗戶前翻身跳了出去。
“hiahiahia”小黑吐著舌頭在向梁母搖尾巴,搖了沒幾下,李良又從窗戶翻了進來,抓起小黑又翻出了窗戶。
李良回來以后小黑死活不回狗屋,非要粘著李良,不肯讓李良離開自己的視線范圍,念及此,李良便隨著它去了,由著小黑跟自己來到前院。
楚云天跟小黑也有好一段日子沒見了,見面了自然是分外來勁,再加上小嵐也在,于是他便把小嵐交給小黑,由它馱著,大家一起上樓。
進了家門以后李良去房間里簡單收拾了一下,叫來母子倆,安排他們在這間房休息,順便取下椅子的坐墊放到地上,作為小黑今晚的臨時床鋪,小嵐則是跟小黑一起睡,等到給大家安排好以后李良才出去悄悄關上了門。
“良蛋兒?”
李忠德在里屋叫了李良一聲。
人上了年紀以后睡眠淺,稍微有點動靜就會驚醒,李良帶了兩個人回家怎么可能瞞得過家里人,這些年過來,一家子老少終究是逐漸習慣了李良種種不凡之處,晚上帶幾個人到家里他們也不是難以接受了,哪怕心里有想法也不會馬上就表露出來。
有時候心里明白也得裝著糊涂。
如今他們已經不再強迫李良去走他們規劃的人生,只希望李良一生平平安安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