狹小的禁閉室內,天花板上白熾燈亮著幽幽的燈光,正在做筆錄的執法人員冷冰冰看著眼前這個男人:“姓名,年齡。”
“……”吳仇一時不知從何說起。
這些執法人員壓根不相信他,打心底里把他當成了犯罪嫌疑人,不管吳仇怎么解釋,對方顯然是只想聽到他們想聽到的“口供”,而不是吳仇的“狡辯”,于是這場針對吳仇的審訊就這么一直僵持到了后半夜。
直到一聲巨響轟然來襲。
那動靜就像是誰在遠處放了個超大號的炮仗,大老遠都能聽到聲響,緊接著地面就開始搖晃了起來,這股震動層層疊疊,振幅愈演愈烈,這下子審訊者也沒法繼續逼問吳仇了,只得暫時先把這個嫌疑人先轉移到室外。
眾人匆匆忙忙逃出派出所的屋舍,來到了空曠室外。
現場執法人員在這突如其來的地震中都顯得很是茫然,只有吳仇目光定定的望著吳王村的方向,吳仇不精道門六神通,看不到吳王村發生了什么,此時他急的就像熱鍋上的螞蟻。
畢竟事關“禍方”傳承。
山里有一位靈胎顯化的仙家,還有一位成就真身的圣者,若是吳王村供奉的仙家再下凡來湊個熱鬧,到時候可能就會演變成上仙、大圣、禍方的三方大戰,聽到剛才那動靜吳仇就知道,那根本不是自然形成的聲響,反倒更像是劇烈碰撞后產生的余波:“難不成他們已經打起來了?”
“誰打起來了?”旁邊一個耳尖的執法人員聽到吳仇嘀嘀咕咕不由問道。
本來還想著修行方面的傳承不便于世人所知,因此吳仇之前一直沒跟執法人員透露過任何超凡領域的內容,然而這個時候已經不是講究規矩的時候了,吳仇顧不得其他,他連忙來到這位執法人員面前,舉起雙手露出了拷著自己的銀鐲子:“要出大事了,快幫我打開!”
此時地震的幅度已然漸漸平息了下去。
吳仇卻有種暴風雨來臨前的悚然感。
現場眾人看到吳仇這個嫌疑人如此的焦急慌忙,都沒把他的話當回事,這世道,執法人員見過太多喊冤枉或者找借口的犯罪嫌疑人了,打開鐲子是不可能給他打開的,其中一名執法人員走過來呵斥道:“老實點!地震而已,別想著趁亂逃跑!”
在吳仇最絕望的時刻,他眼里是不會有任何法律和道德約束的,殺人放火無不可行,不過只要誰能給他一點點希望,哪怕是虛無縹緲的希望,吳仇都愿意去相信,即使是一對平凡無奇的銀鐲子,也能拷得住他這個身懷奇術的絕世高手。
拷住他的不是鐲子。
而是他對淳樸生活的歸屬感。
“我講話不夠伶俐,說不過你們……好!”吳仇索性也不再求助執法人員幫自己打開手銬了,他扭身后退一步,從懷中摸出一張符來,周邊執法人員見吳仇帶著銀鐲子居然還不老實,還想趁著搞什么小動作,二話不說就朝著吳仇包圍了過來。
誰想他們剛要摸到吳仇時,只見吳仇一個后仰下腰,腦袋竟從屁股下面穿過了兩腿之間,身體宛如水蛇般的從眾人腳下滑行了出去,鉆出包圍圈后,吳仇雙手依然戴著手銬,他兩手并用捏著符紙,以心神催動了符中儲存的仙力:“弟子吳仇,恭請真君駕臨保我一方凈土!”
黃符脫手而出。
反應過來的執法人員剛好轉身過來沖向吳仇,卻見吳仇手中的符紙飛到了半空中,開始無風自燃,眾人頓時一愣,下一刻,符紙燃燒出的火星宛如被什么操控了一般,徑直朝著吳仇飛了回來,直接鉆入了吳仇的眉心,并在他額頭處顯化出來了一道嫣紅色的印記。
吳仇緩緩深吸了一口氣。
當他再次睜開雙眼,眼中漸而流露出了一絲不可置信。
“真君在上,不肖弟子三番五次瀆您仙力,您竟也不計弟子冒犯之責,弟子實在無言以對……”吳仇感受著體內滾滾而來的熾熱與灼痛,這是仙力附身后對身體帶來的侵蝕。
從外表看上去吳仇并沒有什么異狀,唯獨額頭多出了個紅色印記,然而只有吳仇自己知道,這是真君把火與雷的仙力借給了他,并沒有親自下場。
由于肉身凡胎沒法承受太久侵蝕帶來的傷害,因此吳仇從真君那借來的仙力維持不了多久時間,他忍耐著體內的灼痛,回身看了一眼早已目瞪口呆的十幾個執法人員:“數十里外的吳王山即將發生大變,事關方圓百里成千上萬人的性命,我此行前去看看是否能化解掉即將到來的災劫,待此間事了,只要我還活著,我自會回來與你們對質,若是我一去不回……你們也不用通緝我了。”
風火雷電真君的仙力借給了吳仇之后,火與雷的力量令他整個人氣質發生了極大變化,連說話都變得利索了很多,前后反差可謂判若兩人,這一去,吳仇是要回吳王山化解劫數,連他自己也不確定自己是否能活下來。
就在空地上的執法人員還在愣神的時候。
吳仇把手從鐲子里抽了出來,隨手扔給了其中一名執法人員,然后他就騰空而起,以御風之法飛出了派出所的大院,直到他御風飛遠了現場眾人還在凝望著他消失的方向,不知是誰喊了一聲“臥槽”,眾人這才如夢初醒。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彼此間面面相覷。
本以為抓住了一個拐賣兒童的犯罪嫌疑人,只等著嫌疑人認罪后記一筆大功,誰想,到了嘴邊的二等功居然“刷”的一下就飛走了,這件事顯然已經超出了他們的處理范圍。
而在另一邊。
風火雷電真君的本事自會通過請仙借法傳達給吳仇,所以吳仇即使沒有研習過任何法術,也能借用真君的“風相”御風而起,他乘著風急速趕回吳王山,帶大狗來鎮醫院看病時他開車花了一個多小時,御風飛行回去只用了十來分鐘。
吳仇剛回到吳王山附近他就發現,山外的入口圍了好多人。
其中有躲在遠遠看熱鬧的當地村民,還有一些荷槍實彈的執法人員,甚至于吳仇還在山外看到了一支正規軍部隊,其實這些都不算什么,當吳仇看到吳王山上籠罩的漆黑陰影時,才明白什么叫驚為天人。
“這、這到底是什么?!”吳仇心神俱震。
吳王村的外親族類大約有三百來號人,棲居于山嶺外圍的吳王山上,如今這座吳王山已經沒有什么村子的痕跡了,現場只有一片猙獰而又可怖的漆黑樹影,這片無比巨大的森林不知從何而來,它們就這么突兀的出現在了山頭上,幾乎占滿了整個山巒,好似一頭漆黑的惡龍盤踞在了山頭上。
漆黑的樹影令吳仇有些似曾相識,想起曾在山上遇到的少年,他忍不住發出一聲驚呼:“大圣?!”
沒錯了,這種黑色的植物簡直跟那少年伴生出現的植物一模一樣,只不過兩者的體積實在是天差地別,以至于吳仇一時間有點不敢相信大圣的本體居然如此氣勢磅礴,巨大到超乎了他的想象。
這時吳仇注意到山口附近的部隊行動了起來。
部隊中出來了一支偵查小隊,牽著軍犬來到了根莖彌補的山路入口處,看來他們是準備和軍犬一起進去探路,眼見這些訓練有素的士兵和軍犬正要沖進濃霧里,吳仇心知濃霧的厲害,他連忙一個俯沖從天而降,直接墜落在了偵查小隊與紅霧之間,將其攔下。
“退下!”吳仇沖跑在最前面的軍犬低喝一聲。
天上突然掉下個人來,在場的士兵立刻嚴陣以待,尤其是距離最近的偵查班,直接就下意識舉槍瞄準了吳仇,吳仇趕忙伸出一只手向他們示意自己沒有敵意:“不要開槍,我……”
結果有人條件反射扣下了扳機。
一連三發點射沖著吳仇攢射而來,此時吳仇有真君庇護,自然不怕槍械子彈射擊,他抬手便從地面拽起了一道強壓形成的風墻,向他射來的子彈頓時就從他身體兩側彈飛了開去。
“停止射擊!”
偵查班班長也知道剛剛那一槍是因為事發突然才會走了火,于是趕緊下令停火,并且也沒忘了把現場情況匯報給后方。
就在小班長匯報的過程中,原本正要進入霧中的偵查班收槍停了下來,他們看向吳仇的眼中,警惕而又充斥著不可思議,吳仇也顧不得被打了一槍的事,他神色嚴肅的看向了山內,眼中陰晴不定。
“眼下山里又沒了動靜,莫非三位大能者還沒有正式開戰?”吳仇沉思的期間,偵查班班長端著槍緩緩朝他走了過來。
小班長雖然不會直接向他開火,但也不會輕易放松對吳仇的防備,他來到吳仇五十米外站定,站在這個雙方說話都能清楚聽到的距離上,偵查班長開口問道:“你是誰?為什么攔住我們?”
“我?”吳仇回頭看向班長,他不想跟對方過多糾纏自己的身份問題,所以就跳過了對方第一句話,直接說道:“不必在意我的身份,我此番現身是為了阻止你們沖入霧中,這霧,并非凡物。”
偵查班長皺了皺眉。
這個面相樸素的中年男人明明穿著一身某公司工作制服,外表分明是個現代人打扮,結果開口說話卻是奇奇怪怪的風格,說起話來不文不白,精神狀態好像也不太穩定,班長一時沒吭聲,只聽這個男人繼續說道:“山中彌漫的濃霧十分兇險,連我入眼都有些膽戰心驚,你們若是直接闖進去,只怕有死無生!”
偵查班隊伍里的士兵不知該怎么應對這個陌生男子,只得等待班長發話,班長也不擅長跟這種精神不太正常的一類人打交道,于是直接把這邊的情況匯報給了后方:“報告!我隊遇到一個身份不明的男子攔路,該男子是從天上掉下來的,說話神神叨叨的,看著不像一般平民群眾,現在他阻攔我們進入霧中執行任務,請上級指示!”
片刻后。
偵查班的增援到了。
一個步兵連推進到了偵查班后方,不過這些士兵不是來喂吳仇吃花生米的,連隊后方,一名軍官從隊伍中排眾而出,拿出望遠鏡遠遠觀察了吳仇一會兒,估摸著吳仇可能是民間的奇人異士,于是就命令偵查班把吳仇請過來,準備當面跟吳仇詢問一些關于山內的情況。
“不必了。”吳仇的順風耳早就聽到了指揮官在無線電中跟班長說了什么。
他不想跟當官的過多接觸,所以也就沒有赴約過去,而是直接對偵查班班長說道:“你且通報你的長官,就說,山上這位乃是一方圣者,這片漆黑的龍木便是他的法相真身,我把你們攔在這里,是為避免你們無意中犯了大圣的忌諱,平白枉送性命。”
吳仇說到這里,看了一眼更遠處的部隊,以及他們攜帶過來的噴火器。
他們準備拿噴火器噴大圣的法相真身?這種行為簡直是自尋死路,萬一大圣被弄得不高興了,這群人一個都別想活著離開這里,只可惜雙方認知不同,偵查班長聽著吳仇的措辭,神色有些奇怪:“大圣?什么大圣?”
班長順著吳仇所說的龍木,朝著山上那些詭異的黑色樹林看了過去,難道吳仇所謂的大圣就是山上這些黑色植株群?什么大圣不大圣的,偵查班長只聽說過西游記里有個齊天大圣,不過那只是書里編出來的故事罷了,僅憑一個來歷不明的男人三兩句話,并不能成為部隊停止行動的理由。
眼看這些士兵沒有聽勸的意思,就在雙方劍拔弩張之際,山里的濃霧忽然衍生了新的變化,只見那些四處彌漫的濃霧開始聚集起來,在山路入口處形成了一道濃度極高的封鎖線。
一個個從不同時代而來的女孩們出現在了霧中,她們化作一道道人墻,攔住了人們上山的去路,遠處的偵查班組同樣察覺到了霧中出現的異變,當他們看到霧中出現的身影,不由大驚。
“報告!濃霧突然縮退到了路口,而且霧里還出現了一批身著奇異服飾的未成年兒童!”
即使不用偵查班長匯報,后面的連隊也都看見了他所說的異變,沒想到霧里突然冒出來了這么多女童攔在了進山入口處,就算部隊上再軍令如山,打前鋒的先頭部隊一時也沒了主意,士兵們不由面面相覷,而也在與此同時,濃霧封鎖線跟前的吳仇似乎是突然發現了什么,雙眼焦距瞬間就定格在了這一刻。
這些從心靈幻境重新回到現實世界的女孩們,僅僅能現身在紅霧籠罩的范圍中,無法走出紅霧,實際上她們原本也是受到心網的指令,前來入口阻攔外人進山的。
這些女孩中有晚清時期的大家閨秀,有建國初期的地主丫頭,自然也有近代時期的青蔥少女,其中,有個穿著初中校服的女孩此時就站在人群中,當吳仇從茫茫人海中發現這個女孩的一瞬間,他渾身的血液似乎都停止了流動。
“丹丹?”吳仇下意識念出了女孩的名字。
紅霧濃郁的封鎖線內,穿著校服的少女似乎有所感應,眼神出現了一絲異樣,眼見少女有反應,吳仇再也不管別的,他不顧一切的朝著紅霧沖了過去:“丹丹?丹丹,我的丹丹!”
少女終于注意到了山路下面的中年男人。
臟兮兮的工作服,邋遢胡茬,曬得黝黑的皮膚,身材矮小,面容憨厚,這正是少女記憶中父親的模樣,只是沒想到父女二人會在如此奇妙的境遇中再次相見,少女挪來目光定定的望向男人,而男人眼中也只剩下了山道上的少女。
“丹丹,丹丹你等我,我馬上就過來!”吳仇一邊呼喊著一邊沖向了紅霧。
之前他還曾被這紅霧震懾的觸目驚心,不敢輕易踏入紅霧范圍,此時看到女兒就在霧中,他還哪管什么忌諱,這個時候的吳仇只知道自己要立刻趕到女兒身邊去,再也不讓她離開。
吳仇一頭就扎進了霧中。
那些攔路的少女見到這個男人如此不顧生死的執著,紛紛為男人讓開了一條路,但那無處不在的紅霧卻是朝著男人圍攏了過來,紅霧就如跗骨之蛆,即使不主動吸入紅霧,霧氣也會附在男人的皮膚上,沿著皮膚上的毛孔鉆到身體里去。
在與紅霧接觸之后,吳仇體內的仙力瞬間失控。
風火雷電真君的仙力就像是被丟進了熱油之中,瘋狂沸騰起來,仙力在沸騰過程中急速消融,而這種沸騰也為吳仇帶來了極大的痛苦,好似承受著十八層地獄的油鍋煎炸之刑,這些所剩不多的仙力僅僅護送了吳仇一小段路便徹底耗盡,悠悠聲中,似有一聲無奈的嘆息傳來。
沒有了仙力加持。
吳仇徹底變回了凡人之軀。
這最后一段路,他只能親自走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