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還要不要臉了?”
聲音落下之際,忽有勢大力沉的一腿橫掃而來,別看花骨朵有超過二十噸的體型,實則反應極快,只見花骨朵猛地收縮花冠與葉片把自己擠成了個扁平的形狀,險而又險避開了這一腿,同時還能從花冠中一連彈射出三四條花絲照著對方咬了過去。
方圓寸止之處閃電般的交鋒過后。
李良輕盈落地。
三張請神符,代表著李良贈予吳仇的三次出手機會,若非李良不放心的跟了過來,他還不知道楚云天居然能干得出來這么不要臉的事,連吳仇的最后一張請神符也想騙走。
什么死人復活的把戲。
也虧吳仇能相信楚云天的鬼話。
“……上仙?”吳仇沒想到之前偶遇的仙家竟然也現身在了這里。
而且觀其對待大圣之間的態度,這位仙家明顯是認識對方,不然以上仙的本事,若要跟大圣動起真格的,吳仇的肉眼凡胎恐怕連仙家的動作都追不上,果然,上仙踢出的這一腳落空之后并沒有追擊上去,那肅然的目光卻是朝著吳仇掃了過來:“前因我不是太清楚,但在來的路上,我聽到你說是要用這最后一張符換你女兒復活?”
聞言,吳仇頓時誠惶誠恐,卻不得不點頭承認:“是。”
仙家的饋贈被他拿來當做了交易籌碼,居然還讓仙家當場抓了個現行,不過吳仇感到很奇怪的是,這位少年的請仙借法怎得會如此持久?他剛趁機瞥了一眼李良額頭上的靈胎印記,胎光仍在,意思就是附在李良身上的仙家還沒走。
這都過去半個晚上了。
仙家這是要長到那少年身上了么?
在胡思亂想間,吳仇腦子里紛呈出兩種不同的念頭,一邊是女兒即將回到自己身邊的美好愿望,另一邊是少年與仙家彼此融合的詭譎想象,兩種譫妄在吳仇腦海中交織成了一種錯亂畫面,越是思考,吳仇越是感覺到大腦里一片混沌,他恍然中抬起頭來,剛好對上了李良的視線,剎那間,吳仇只覺得腦子里的畫面沸騰了起來。
那道目光竟是點燃了他腦海中的幻象。
他的女兒直接湮沒在了無邊無際的陽火之中。
“呃——”吳仇雙眼猛地瞪直,身體變得僵硬且又動彈不得。
這一切只發生在眨眼之間,李良見吳仇情況不對,立刻閃身到他面前,正欲查看情況時,不曾想吳仇的下顎張合了兩下,居然自行咬住了舌尖。
神經突觸十分密集的舌頭在疼痛刺激下,從中產生的痛感令吳仇恢復了些許知覺,他不敢遲疑,連忙從指間彈出一根金針刺入了后頸,接著又一掌拍在了自己腦門上。
隨著吳仇眼前一黑。
腦海中的譫妄畫面立刻消失,幻象中的慘叫聲也隨之遠去。
經過意識與身體之間一瞬的閃斷過后,吳仇好似從渾渾噩噩中突然驚醒,他拔下了后頸的金針,大口大口的喘著氣,眼中全是后怕:“這、這就是羽化飛升的仙家?人家根本無意害我,僅僅是看了我一眼,我就差點著了相,好險,好險……”
從吳仇之前的反應來看,他的通靈感應絕對不弱,靈感敏銳程度遠遠高于常人,身處于黑暗森林的環境中,即使紅霧主動避開了他,他也會受到影響從而產生“接近真實”的譫妄畫面,而李良的陽火金光又帶著“破妄”特性,雙方僅僅是視線交匯,李良的目光都會直接點燃他腦海里的譫妄。
破妄原本是正向反饋。
奈何吳仇這身肉體凡胎受不起這么大的福分,所以才會在譫妄破滅時產生“全世界燃燒起來”的錯覺,反而形成了更強烈的精神刺激,這一妄,這一破,險些燒壞了他的腦子。
此非李良的本意,他能做的也只是跟吳仇這種高靈感又沒有自保能力的凡人維持一個安全距離。
凡人是人,仙人也是人,然而終究是仙凡有別,通靈感應越強越是能體會到這四個字的份量,李良沒有去扶吳仇,甚至沒有再多看這個中年男人一眼,他不著痕跡轉過了身,背對著吳仇望向了茫茫夜空:“我聽說你不是已經下山去了么,怎么又回來了,還拿請神符跟那家伙交易?”
吳仇休息片刻之后氣色好了很多。
有了剛剛的經歷,他不敢再僭越仙凡之別,轉而垂首下拜:“稟上仙,此前是賤民動了妄念,看到女兒一時心神失守,才會癡狂,但我以金針封穴之后,七情六欲便已暫時遏制,此行回來是因為賤民在山外聽到了這里的動靜,以為上仙是要和那禍方開戰。”
那一針與一掌不是白來的。
后腦杏仁體分泌的情緒激素對吳仇的影響已降到了最低標準,在這個狀態下,吳仇整個人都變得十分理性,心中不會有任何情緒方面的波瀾,就連悲傷與遺憾也被擠到了角落去,而他也因此回想起了之所以去而復返的初衷。
“吳王村祖輩世代供奉禍方,賤民也算對禍方稍有了解,此孽神通廣大,法力高深莫測,如若上仙與禍方開戰,恐怕會叫方圓百里的生靈血流成河,若上仙不棄,賤民有一秘法,可騙得禍方下凡附身于賤民體內,屆時上仙只需對賤民的肉身傾力一擊,即可重創禍方,省去上仙大把精力。”
“賤民此生已了無牽掛,只求上仙垂憐天下蒼生,找個空曠無人之地再動手。”
按理來說,在閃斷后腦杏仁體的分泌系統之后會暫時失去七情六欲,因為吳仇連自己女兒的死都感覺不到半點悲傷了,他之所以會做出這個選擇,只是覺得自己剛好能派的上用場,自己這條命剛好能用在誅滅禍方這里而已。
吳王村造下的孽數不勝數,這世上不能再有人因為吳王村而受到牽連了,如果一條命終結吳王村罪孽的源頭,對于吳仇來說也算是一個圓滿的落幕,這是他在經過理性思考后認為最合適的方案,他保持著跪拜的姿勢,額頭緊緊貼著地面,再次懇求道:“請上仙成全。”
李良沒有立刻回應吳仇的懇求:“你知道我為什么今晚會出現在這里么?”
“天理循環,報應不爽,這是我族命中注定的惡果,只不過到今天才償了報應而已。”吳仇理所當然道。
自古,貪則生禍,癡則生妄,追求長生原本是每一個智慧生命都會有的欲望,但是不擇手段去殘害別人來修出的長生,遲早都會化作劫數應驗在自己身上,李良沉聲道:“沒錯,有因,必有果,我殺光了吳王村后山上的宗族是因為他們該死,但你叫我趁禍方附身時打死你,這又是什么道理?”
“可我不也是……”吳仇不禁失措。
“我要真想殺禍方早動手了,哪里需要利用你去跟禍方同歸于盡。”李良可還藏著一個后手沒用,本來李良就在等禍方自己忍不住了主動跳出來,好給一個宰了它的理由。
沒想到這個禍方可真夠狡猾的。
從最開始暗中嗅探過李良之后禍方就再也沒冒頭了,明明有能力對李良這具肉身造成致命威脅,卻偏不輕易顯露神通,直到被楚云天用晶球封印了神像也不見有什么異動,茍的不是一點半點,現在就剩下山里殘留的污染問題了,想到之前吳仇說過對禍方有所了解,李良便詢問道:“我不擅長敬仙之術,你常年修習供奉仙家的法術,有沒有什么好方法可以凈化禍方殘留在山里的污染?要是可以,我也省得浪費力氣去推平這座山了。”
吳仇把自己當成了一個用來誅殺禍方的工具,然而李良卻從始至終都拿他當人來看,吳仇心中莫名有種奇怪的感覺。
聽到李良說是沒有和禍方開戰的意思,吳仇不由放松了些許,他心中某些偏執的觀念似乎也發生了微妙變化:“有倒是有,只不過,可能需要大圣勞累一番。”說話間他的目光卻是朝著那朵大腦袋花看了過去。
花骨朵扭了扭身子,狐疑的朝著吳仇轉了過來。
“大圣?”李良面色古怪的看了花骨朵一眼。
這狗東西什么時候搞了個大圣的稱呼?正待李良疑惑間,只聽吳仇繼續說道:“仙家的影響不是那么容易消失的,它無影無形,卻又能無處不在,上仙拿仙家法力比作是‘污染’倒也生動形象,是的,這種影響會透過各種媒介最終根植于人心之中,潛移默化扭曲人的性格、想法、觀念,這種影響力會逐步侵蝕凡人的精神,再從精神層面反饋到肉身上,身體逐漸出現異化,撐過去的最后就會變成仙家的眷族,沒撐過去的,要么直接斃命,要么就會燒壞腦子,就算身體還活著,精神上卻算是死了。”
說到這里吳仇拉開袖子露出手臂,展露出了胳膊外側的幾道波紋:“以前我在仙家的影響下,體表皮膚生出了不少魚鱗,我手臂這里還殘留著些許鱗片的痕跡,上仙請看,現在這些鱗片是不是淡化到幾乎看不到了?”
“你不會是想要……”李良聽到這里已經隱約猜出吳仇想說什么了。
吳仇正色道:“沒錯,只有污染能中和污染,這里需要另一種更強的侵蝕才能抵消掉弱一些的侵蝕,我這身蒼白魚鱗之所以會淡化許多,就是因為大圣賜予的福祉,沖散了漓對我身體的異化,如我剛才所說,想要凈化山中的污染,還得勞煩大圣或是上仙施展大法力,以自身強大的‘影響力’去抵消禍方留在這里的另一種‘影響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