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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何凝

  1915年對于何府來說,是個大逆轉的年份,憑著超過瑞典人的火柴工藝,一舉將昆明的洋人火柴廠擊垮不說,還將肥皂和新式布推向了中等小富之家。

  大的方面來看,大地主出身的何家老爺,憑借這一年的井噴式發展,一舉成為云南明面上的首富不說,還資助了蔡鍔等愛國將領北伐。

  小的方面,何府的規模再次擴大,深墻大院,更顯大富之家。而這一切都因為一個人,何方炯老爺心中的大恩人。一個眼光如炬,深受西學教育,甚至能夠自行研發技術的天才。

  明知他心中的感激,張蜀生倒沒有什么慚愧的想法。不錯,自己的東西是夢想機來的,但是,起碼自己是一個心中有平民的幸運兒,并且要為他們而奮斗,為這個民族而奮斗的幸運兒。

  運氣好的人不應該被嫉妒,應該被戳脊梁骨的是那些運氣遠超常人,但眼耳口鼻也比常人高,后世那些借著富貴與官宦出身,或是趾高氣昂,或是草菅人命,當平民如豬狗的富二代官二代強千萬倍。

  “蜀生賢侄,上座,上座!”

  何方炯揮退下人,親自給張蜀生拉開椅子,讓他和自己坐了上首主位。屋子里擺著一張不小的八仙桌,擺放了六副碗筷餐具,菜倒還沒上。

  張蜀生隨意打量了一下,這何府也算是大貴之家,或許是因為招待自己的原因,餐具一應是色澤極上等的細白瓷碗碟,以及極度疑似象牙制造的筷子,

  “今天沒有外人,都是自家人,蜀生你就別見外了!”

  “何老板客氣了,都是自己人。”

  兩人落座后,何方炯笑呵呵地安撫了下這個自己硬認的賢侄,拍了拍手,外面的管家走了進來。

  “去把太太少爺和小姐叫來吧。”

  原來真是家宴,兒女成雙,張蜀生心里感慨了下,何老爺還真是家庭和事業兩旺。

  很快,管家就領來了何家太太一群人,一個端莊溫柔的的中年女人領了兩個“孩子”走了進來。

  中年女人身著得體的旗袍,左手拉著一個年齡很小,約莫只有七八歲,身著蝴蝶結小禮服的少年。右邊站著一個年齡稍大,十三四歲的絕美少女。

  “這……”

  看著眼前的一切,張蜀生幾乎有一種難以置信的感覺。那五六歲的可愛小少年也就算了,右邊那少女真是美得讓人心顫。

  一身裁剪得體的米色簡潔小洋裝,比同齡人稍稍高一些的纖細身子,小瓜子美人臉,頭發上帶了一個小小的蝴蝶結,臉上恬靜如水,不施粉黛卻有一股靈動,水靈靈的,仿佛不沾塵埃一樣。

  尤其那雙眼睛,水靈靈的,絲毫沒有世人常有的市儈和狡黠,而是一種淡然如水的輕盈,水濛濛的,非常有靈氣的眼睛。

  很難想象,原本印象中這個時代十三四年紀的民國少女,本應該是過耳短發,上身衣著滾邊短襖,下穿過膝長裙,手中永遠拿著一本心愛的書籍。

  但眼前這個少女卻以這個時代人眼中非常另類的穿著,美得讓人驚心的天使面容,恬靜如水的神色,徹底將張蜀生的印象傾覆了。

  看著張蜀生微微出神,何方炯可算老懷大慰,外人眼中,自己是新晉云南首富,以為自己最得意的是事業,可只有自己才知道,家中賢妻與這一對粉雕玉琢的兒女才是他何方炯的最貼心寶貝。

  “蜀生啊,這是你嬸子。”

  聽到何方炯介紹自己的夫人,張蜀生才徹底回過神來,心想剛才怕是冒失了,以前都說民國時期的漂亮女孩子比現代的女孩子多了一股靈氣,心中少了那些市儈與做作,如今一見,果然如此。

  “何嬸好!”

  “蜀生賢侄不要客氣,老爺可是經常提到你,說你是我們何家的大恩人。”大方得體,一看就是極有修養的大家出身的女人。

  “何凝,何安,過來過來,見一下你們的蜀生哥。”何方炯招呼了兩個兒女過來,小家伙搖頭晃腦地就跑過來,黑眼珠滴溜溜地打著轉,脆生生地喊道:“蜀生哥哥好!”

  然而,那十三四歲的何凝卻有些羞赧,微微咬著紅唇,卻不過來,也不說話。

  “你這孩子怎么回事。哼!”看到自己女兒害羞地不過來,何方炯有些氣,心想連親爹老子的話也不好使,都是平日里被她娘慣得。

  何凝被何方炯一訓,兩眼頓時水霧霧的,小嘴微張,但還是沒喊出來,也不過來。張蜀生見狀有些哭笑不得,這算是見識了真正的民國大家閨秀的家風,這何凝不染塵埃一樣,估計連門都沒怎么出過,小小禮節就不用講了:

  “何老板不要強迫她了,這也快正午了。”

  “對對對,先開飯。管家讓下人們上菜吧。”何方炯示意夫人讓兩個孩子都坐,何凝也就臉色恢復自然,坐在了張蜀生對面的位置。

  “我說蜀生呀,你何叔可一直是把你當侄子看,這何老板的稱呼,實在太見外了。”

  “對對對,夫人說的是,蜀生以后可不許叫我何老板長何老板短的了。要說老板,也該我喊你才對,哈哈……”何方炯今天很開心,對于自己夫人說的這些更是覺得在理。

  “那蜀生恭敬不如從命。”張蜀生笑著道,眼神卻有意無意地總朝那個恬然如水的何凝望去,整桌她是最寧靜的一個人,只是靜靜地坐著聽著。旁邊的小家伙何安就不一樣了,拿著象牙筷子,就朝身上戳著玩,被何方炯夫人偷偷虎著臉瞪了兩三下了。

  菜很快就上來了,幸好不鋪張,七八樣菜盡顯精致,卻不奢華,冷熱素葷都有,很合張蜀生的口味。

  一桌人正式開飯,中國人的老習慣,飯桌就是飯局,那是用來說事情的。

  “何叔,你現在生意越做越大,可得注意別太累了。”張蜀生說道。

  何方炯小飲了一口,張蜀生不喝酒,也不勉強他,喝了幾小杯酒,這興致就來了,一提到自己的事業,他也多少有些得意,呵呵笑道:“托蜀生你的福,如今這生意真個做大了。想前幾年,光是一個火柴廠,還得被那洋人擠著逼著壓著才能生存。現在,哼,連他洋鬼子都得給我走遠了開廠,開一家讓他倒閉一家。壓價也壓死他們。”

  聽到何方炯的豪言,何夫人微微一笑,說道:“蜀生你不知道,現在你何叔每天都在下面廠子忙的昏天暗地的。火柴廠,紗廠,成衣廠,肥皂廠,真是生意越大,人越累呢。這不,凝兒都該上女中了,以前都是在家念書,以后去了昆明可怎么辦,也沒見他多關心一些。”

  “呵呵!”張蜀生訕訕笑道。

  一桌人一邊吃飯一邊聊,何方炯倒是極有興致,一口一個干,不停地喝著。

  “女人家懂什么,誰說我不惦記凝兒的事情?哼。”何方炯喝的興起,不想和女人一般見識,轉頭問張蜀生:“蜀生啊,你現在手下大小廠子怕是不下十幾家了吧。這一個人忙得過來嗎?我看你也老大不小了,可別把自己的婚姻大事耽誤了!”

  咳咳,張蜀生聽到婚姻大事,一口茶差點沒嗆死,自己今年二十一歲,放到以前,那是還沒踏出大學校門的學生崽。這一年來,為了發展梨樹坪,為了發展小青山,為了早日擴大自己的影響力和勢力范圍,簡直是嘔心瀝血一樣地在小青山摸爬滾打,還真沒考慮過婚姻問題。

  要知道現在是1016年,自己這個年齡,在這個時代,應該如同來喜那樣,樂呵呵地準備抱孩子了。

  “老爺,你喝多了,都問的人家蜀生不好意思了。”何夫人雖然嘴上這么說,但嘴角卻是帶笑,讓張蜀生有些看不懂。

  “我沒喝多,蜀生這孩子,我看著就喜歡。人聰明,辦事有魄力,又有門路,精通西學,擅長研究科技,連瑞士人的火柴都被他的配方趕出了云南,這就是最大的事實。夫人,你不懂,我和你說過的,蜀生這孩子以后一定會前途無量。不憑別的,現在歐洲戰場上,幾十萬人穿著他的廠子生產出來的衣服在打仗……嗯,好酒……你看我們家凝兒…嗚,好酒,再給我倒點…”

  “老爺,你真的喝多了。來人,把老爺送到后院休息去。”看到何方炯喝的越來越醉,滿嘴的酒話說的張蜀生一愣愣的也就算了,小天使何凝的臉居然比喝了酒的何方炯還紅,何夫人叫來了人,把何方炯送了回去休息。

  “蜀生呀,你看這,真是的,老爺就好那兩口,今天見了你又高興……”何夫人心里卻暗怪自家老爺,不是說好今天只是見見面嗎,說這么多做什么。

  “沒事的,嬸子,你還是去照顧何叔吧,我這也吃好喝足了,就先告辭了。”張蜀生有些滿頭霧水,見狀也再多待,準備告辭離去。

  “好,蜀生,以后可要經常來呢。免得你何叔常念你。”

  張蜀生答應了,隨即便告辭出了屋子,走在院子里,正奇怪那管家也不送送客人的時候,一個天籟般的聲音卻在后面響起。

  “我,我……”

  回頭看去,何凝一張清純脫俗的臉有些發紅,站在那里,微低著頭,左手抓著衣角,右手藏在身后。

  “何凝?”張蜀生回過身去,走了幾步,停在離她三步外的地方。“有什么事情嗎?”

  何凝似乎下了很大的決心,抬起頭,一張秀美清純無比的臉讓張蜀生看得心神顫顫。“我娘要照顧爹爹,讓我送送你。”

  “嗯!”張蜀生也不知怎么想的,出奇地沒反對,警衛都在何府大門外等著,自己正好一個人。

  兩人誰也不說話,張蜀生走在左邊,何凝低著頭走在右邊,繞著何府那進進出出的院落,開始轉起圈來。

  張蜀生是故作鎮定,但心里總想著看看旁邊那個十四歲的小丫頭,1916年的女孩子,比起自己那個時代,還是早熟了一點點。而她身上,有一種很特別地東西,總是若有若無地吸引著自己,也許,是那股清風送爽一般的荷香。

  旁邊的何凝更是低著頭,兩眼盯著小皮鞋,輕咬著嘴唇不說話,心里卻想著昨天晚上父親給自己說的那些話,頓時臉更紅,心更亂,有害羞,有緊張,有無力,也有不甘。

  走著走著,也不知道過去了多久,張蜀生從沒覺得何府有這么大過,抬起頭一看,頓時崩潰了。

  兩人鬼使神差地走了半天,居然又走回了原地。

  “我……”何凝也發現走錯了路,心不在焉的自己居然在自家走錯了路,繞了個大。圈。子又回來了。

  “你想說什么?”張蜀生回過頭,午后的陽光從他的眉尖照過來,整個臉龐看起來多了一份格外的英姿。

  何凝微微避著陽光,看著這個好看的男子,正問自己話,又想到父親說的那些話。這才有些擔心地囁嚅道:“你,你覺得女人應該去讀書嗎?”

  女人?張蜀生一陣恍惚,眼前的何凝只能稱為女孩子,為什么不讀書?當然要讀書,笑了下,說道:“當然應該讀書。以后有機會,我還會去昆明的女中看你。”

  “嗯。那我先回去了。”

  “好!”

  直到何凝的身影消失在回廊的轉角處時,張蜀生才回過神來,暗罵自己剛都說了些什么白開水一樣沒營養的話。不過心里卻甜甜的,有一種似乎從未有過的感覺,從心里升起來。望著正在西垂的殘陽,他卻覺得格外的美,嗅著風中那股淡淡的清香,仿佛剛被風從遠處吹來。

  “何凝,真好聽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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