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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41

  “嗯,從前沒有破的兩樁案子,發生在你出生以前。”

  “也是1995年嗎?”

  “是。”

  說這話讓他有些意氣消沉,司望故作鎮定說出那幾個字:“南明路謀殺案?”

  黃海的面色變得煞白,緊緊抓著男孩衣領,把他提到半空。他的雙腳無助地亂蹬:“放我下來!”

  “你是怎么知道的?”

  “互聯網……”

  黃海粗大的手指關節,輕輕一點就能要了他的小命,卻把他放下來:“對不起,小子。”

  “網上說那年夏天,南明高中死了三個人?”

  “對不起,我送你回家。”

  “說。”

  “能不能幫我找到爸爸?他是在2002年的春節失蹤的,他叫司明遠,在你們公安局報過案。”

  “好,我盡力。”

  從此以后,他每隔幾天就會到學校門口找司望,一起去清真寺門口吃烤羊肉串,偶爾還帶回家里吃飯。

  但他從沒提起過自己的老婆孩子。

  五月,谷秋莎被殺已經一個半月了,案情仍沒有進展。公安局暫時鎖定路中岳為嫌疑犯,繼續在全國范圍內通緝此人。

  黃海再三躊躇,還是決定敲響司望的家門。

  那是周末,沒等幾秒房門就打開了,司望驚訝地看著他:“你怎么來了?”

  “你在做什么壞事嗎?”他徑直走進這狹窄的房間,電視機里正放著《咒怨》的DVD,“一個人在家?”

  “不,我媽媽在。”

  這句話讓他撓頭耳語:“你媽知道我嗎?”

  怎么可能知道?一個四年級的小學生,整天跟警察混在一起,任何當媽的都不會放心。

  司望尷尬之時,何清影已從臥室出來了,她換了件新衣服,整理好頭發,頗為動人地說:“請問你是?”

  “哦,我——”

  “這位是黃海警官。”

  “望兒,你又在外面惹什么禍了?”

  媽媽嚴厲地瞪了兒子一眼。

  “司望媽媽,請別誤會,我冒昧上門來的原因,是司望托我辦過一件事——關于他的爸爸!”黃海注意到她的眼神微微跳了一下,“聽說你的丈夫司明遠失蹤多年,而你兒子希望我幫他找到爸爸的下落,我剛在公安系統內部調查過。”

  “謝謝!”

  “抱歉,我沒找到他的行蹤,也沒有他在本市或外地的住宿記錄,沒有購買火車票與飛機票的記錄。但我既然答應了司望,就一定會努力地找下去,請放心!”

  何清影給黃海警官沏了一杯茶,得體禮貌地端到他面前。他難得笨拙地點頭致謝,抿了口茶,幾乎燙破嘴唇。

  她把話題轉移到孩子的教育上:“司望非常聰明,你也知道他去年的經歷,得感謝谷小姐給我們機會,讓他能在外面見了世面。他現在又跟以前一樣了,在學校的成績中等,很少跟同學們說話,就連一度最關心他的校長,也不再理睬他了。”

  黃海警官頻頻點頭,一反常態地改用柔和語調,竟把經常送司望放學回家,去清真寺門口吃烤羊肉串的秘密全說出來了。

  男孩一陣臉紅地躲進里間,黃海趁機問道:“你剛才說到谷小姐,你知道她已經死了嗎?”

  “啊?什么時候的事?”

  “看來還不夠關心她啊——就在一個半月前。”黃海恢復了一本正經的表情,“請問你最近一次見到谷秋莎,是在什么時候?”

  “是在今年春節前,我們給司望辦理解除收養的手續,去派出所把戶口遷回來。”

  “以后就再沒見過嗎?”

  “是的。”

  “好,非常感謝你的配合,那么我走了,以后會經常來打擾的。”

  黃海警官緩緩走到樓下,忍不住回頭看了眼三樓,腦中卻滿是何清影的容顏。

  她在說謊嗎?

  春暖花開。

  二虎已做了兩年保安,每次巡邏都會經過這棟大宅子,冬天里的那棵大圣誕樹,讓整個別墅區的人都很羨慕。沒想到才過春節,這戶人家就破產了,一家一當都被搬走,有個風燭殘年的老頭,坐在小區門口罵娘,最后被一個女人拖走了。

  聽說——他們最近都死了。

  但讓二虎記憶最深刻的,卻是這家的男孩,大概十歲的孩子,看起來很是漂亮,雙眼炯炯有神,卻沒什么表情,時常在花園獨自散步,或站在窗前發呆。半夜里保安巡邏經過,都會......

  2006年,圣誕節。

  黃海警官把司望帶到家里,買了許多熟食與冷菜,還給自己準備了兩瓶黃酒,給男孩買了大瓶雪碧。

  窗外,下著冰涼的雨。

  司望的臉越發成熟,眉毛也漸漸濃密,再過兩年就要發育成少年。

  有一次,警官特意帶這男孩去了澡堂子,果然在他左側后背心的位置,發現了那條刀傷似的胎記——黃海皺了皺眉頭,卻沒有說出來。

  司望三天兩頭來這兒玩,每個角落都向他開放——除了有個神秘的小房間,房門永遠緊鎖,不知藏些什么?

  黃海自顧自地喝酒,吞云吐霧,直到男孩大聲咳嗽,才把煙頭掐滅。

  “今天,是阿亮的兩周年祭日。”他摸著司望的鼻子,手指不住顫抖,“真像一場夢啊。”

  “阿亮是誰?”

  黃海從抽屜里拿出一張相框,是黃海與一個男孩合影,背景是人民公園,花壇里有許多氣球,依稀可辨“六一”——男孩長得有幾分像司望。

  “他是我兒子,只比你大一歲。四年前,他被查出白血病,我找遍全國的醫院,想給他做骨髓移植,卻始終沒找到合適對象。阿亮在醫院住了一年,化療讓他的頭發都掉光了,最后死在我懷里,十歲。”

  “你很想他吧。”

  “那一年,我幾乎每天都會偷偷掉眼淚,直到遇見你,小子。”

  這個中年男人把司望抱在懷中,又粗又熱的手掌撫摸他,就像兒子還活著。

  “阿亮的媽媽呢?”

  “老早離婚了,那婆娘跟個有錢人跑了,移民到澳大利亞,兒子死后再沒回來過。”

  “好吧,我不怪你。”男孩摸了摸警官臉上的皺紋,“以后,你可以叫我阿亮。”

  “阿亮死了,他不會再回來的,小子。”

  黃海平靜地說完這句話,似乎已完全接受了兒子死去的現實。

  “死是一場夢,活著也是。”

  “臭小子,你又來了,敢學大人一樣說話!”

  他喝下整杯酒,司望拉著他的胳膊:“夠了,你快喝醉了!”

  “別管我!”

  黃海警官將男孩推開,又給自己灌下一杯。司望將他攙扶到沙發上,他喃喃自語:“阿亮!別走!阿亮!”

  酒醉過后……胃里涌起一陣惡心,黃海趴在地板上嘔吐,今晚酒量怎么如此之差?

  他尷尬地收拾嘔吐物,才發現小房間的門半開著,傳出輕微的腳步聲。

  摸了摸身上的鑰匙,果然已被司望這小子拿走了。他飛快地沖進小房間,充滿霉變腐爛的味道。男孩雕塑般站著,注視整面墻壁,貼滿泛黃的紙張與照片,密密麻麻如追悼會上的挽聯。

  照片里有黃海最熟悉的畫面——雜草叢生的荒野,坍塌的圍墻,高聳的煙囪,破舊的廠房,銹跡斑斑的機器,通往地下的階梯,圓形把手的金屬艙門……

南明高中的學生們傳  說的魔女區。

  司望還沒有意識到,他的嘴唇已被自己咬破,鮮血順著嘴角往下淌。

  他看到了申明。

  二十五歲,茂盛的頭發,未婚妻買給他的襯衫,已被污水染成漆黑。臂上綴著紅布的黑紗已難以分辨,大攤血跡尚未褪色……

  照片里的臉還埋在水中。

  黃海警官從背后抱住他,伸手擋住他的雙眼。

  面目全非,慘不忍睹……可以想象一個人被殺后,又在地底的雨水中被浸泡了三天……

  死后三天的申明,倒在死亡的水中漸漸腐爛。

  接下來的幾十張照片,每一張都足以讓人畢生留下噩夢。司望卻用力推開警察的手,瞪大眼睛看著照片——死者背后的刀傷,不到兩厘米的一道紅線,卻足以讓心臟碎成兩半。

  他沒有看到兇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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