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混蛋!”金發男丟下阿怡不管,在狹小的車廂中用手臂架著阿涅的脖子,喝道:“你為什么能走進我家!這照片你什么時候拍的!你不說我便殺死你!”
紋身漢從后拉住金發男,令阿怡傻眼。她不知道為什么那壯漢竟然反過來幫阿涅解圍。
“咳咳……現在的小鬼真沖動,開口閉口便打呀殺呀。”阿涅摸著發紅的頸項,說:“黃子興……還是你想我叫你的綽號‘黑仔興’?沒關系吧。你別管我什么時候走進你那個像豬欄的住所,趁你熟睡時站在你面前替你拍照,你該擔心的是我可以在你全不知情、毫無防備的時候接近你,那么你有沒有想過你每天喝的啤酒是不是普通的啤酒?吃的泡面是不是普通的泡面?你藏在廁所水箱的‘貨’,會不會被換成普通的止痛藥?”
“你!”金發男仍想沖上前措住阿涅。
“我真的動手的話,你有九條命也不夠死。”阿涅突然換上一副瘋子般的神情,湊近金發男的臉,直視著對方雙眼。“我可以趁你熟睡時挖掉你的雙眼、割掉你的腎臟,亦可以在你的飲用水里放弓形蟲,讓它們寄生在你那人頭豬腦里,慢慢把你的腦袋吃掉。你別以為替老大掃過幾個場子便代表自己很有種,要比狠比瘋的話,你遠不及我。你可以在這兒干掉我,但我保證你往后會生、不、如、死。”
在這一刻阿恰才察覺,車廂里形勢逆轉了。本來被武力壓制的阿涅,在短短幾分鐘之內反過來變成威脅者。紋身漢和金發男的眼神流露出恐懼,仿佛現實中出現他們無法理解、無法控制的異常事物。
“還有,開車姓余的那個!”阿涅向著車頭嚷道:“給我回去屈地街,在來記面家外面停車!你不照做的話,我可不保證五分鐘后荃灣明育幼稚園會不會發生什么離奇的意外——”
廂型車急促煞車,阿怡幾乎摔在地上。
“你、你一你敢動我女兒半條頭發……”廂型車司機轉過頭,緊繃著臉,怒氣沖沖地說。
“我怎么不敢?”阿涅回復木然的表情,說:“姓余的,你有正當職業不干,跑去替這些人渣當車手賺外快,惹禍累及妻女是你活該的。你聰明一點的便立即掉頭,遲個,秒鐘的話,我愛莫能助。”
車子此時停在上環干諾道西信德中心附近的路邊,姓余的司機焦灼地盯著紋身漢,紋身漢說“照他的話做。”
不到五分鐘,廂型車回到西營盤,在屈地街附近停下。在這短短的車程里,阿怡感到車廂里彌漫著,股迷離的氣氛,令她無法了解這個詭異的處境。她本來該是被牽連的局外人,是半個被害者,但她又覺得自己好像站在加害者的,方。紋身漢和金發男一直沒說話,只以畏懼不安的眼神盯著阿涅,仿佛只要一把視線移開,阿涅——和阿怡——便會變成張牙舞爪的魔物,把他們吞噬。
“這個,拿去。”剛下車,阿涅從褲袋掏出第三個信封,遞給車上的紋身漢。
“這是?”紋身漢有點猶豫,不知道該不該接。
“給你們老大的。”阿涅說“你們今天交不了差吧?把這個拿回去,給張永承那廝,他便不會怪你們,你們之后也不用來麻煩我。”
紋身漢半信半疑地接過信封,可是阿涅沒放手。
“不過我奉勸你們別看內容。”阿涅嘴角微微上揚。“好奇心的代價可以很大,你們犯不著拿自己的賤命作賭注。”
紋身漢和金發男愣住。阿涅放開信封,不管他們,將車門關上,再拍了車身兩下,示意司機開車。
眼看著車子遠去,阿怡仍未清楚剛才發生什么事。
“涅、涅先生……”阿怡開口想問,卻不知道從何問起。
“你還佇在這兒干啥?我就說我不接你的委托,請你另找高明啦!”阿涅皺了皺眉,一臉嫌惡。他的態度令阿怡有種錯覺,剛才的事不過是一場夢,他們只是搭便車從第二街來到屈地街而已。
“不,我、我想問,剛才發生了什么事?”想起被硬推上車的一刻,阿怡猶有余悸。
“你是豬頭嗎?那還不明顯?就是黑道來找碴啊。”阿涅輕描淡寫地說。
“為什么他們要對付你?你對他們干了什么?”
“沒干什么,只是某個吃了虧的笨蛋奸商找黑道出頭罷了。1老虎哥,張永承是灣仔黑道的新頭目,剛接任不久,做事不知分寸……”
“那為什么他們會放過我們?”阿恰打斷阿涅的話,問道。
“任何人都有弱點,只要抓住對方的弱點,便任由擺布。”阿涅聳聳肩。
“什么弱點?你給那個紋身男人的照片是什么?”
“他搭上了老大的老婆,那是床照。”
阿怡驚訝地盯著對方。
“你怎拿到的?”阿怡頓了一頓,想到另一個更奇怪的點。“不,他們都對自己的名字被寫在信封上感到驚訝,你是預先知道他們要來抓你的嗎?”
“當然了,黑道做這種事情一定會先部署,就像偵探跟蹤調查一樣,這叫‘踩線j。他們在我家附近盯梢了一整個星期,我再笨也不會不察覺。”
“那你怎知道他們的名字?甚至查出他們的背景、潛入他們家中拍照?他們不是隨處可見的古惑仔嗎?”
“小姐,我十五分鐘前不是說過嗎?”阿涅冷笑一下。“要鎖定、查出一個人的背景,對我來說易如反掌,不過是雕蟲小技。其余是商業機密,我才不要告訴你。”
“既然你掌握了他們的弱點,為什么還要被他們押上車,不一開始便拿出來威嚇他們?”阿怡想起自己被金發男推上車時仍心有余悸。
“先給對方一點甜頭,讓他們以為自己擁有主導權,還擊時便更得心應手,能制造更大的傷害。你沒聽過‘欲擒故縱’嗎?”
“可是——”
“小姐你煩不煩啊?我要說的到此為止,會面結束,謝謝指教,一路順風。”阿涅擺擺手,轉身走進旁邊一家面店。
“嗨!阿涅!怎么一整個禮拜不見你啦!”貌似老板的人向阿涅嚷道。
“最近忙嘛。”阿涅笑道。
“照舊嗎?”
“不啦,老板,剛才吃了兩拳,有點反胃。來一碗凈云吞就好。”
“呵,哪個笨蛋有眼不識泰山居然杠上你了……”
阿恰站在店外,看到阿涅和面店老板談笑風生,跟之前在車上露出狡詐兇悍的表情判若兩人。面店的店面很小,座位不到十個,而且正值午飯時間,坐滿客人,阿怡不知道該不該跟著進去。猶豫了一會,阿怡理解到繼續苦纏只會自討沒趣,于是沿著屈地街,往地鐵站的方向離開。
然而她剛坐上列車便后悔了。
他一定能替我找出害死小雯的人——這個想法,在阿怡腦海中揮之不去。尤其看到阿涅輕而易舉地擺脫危機,比那些黑道早一步布好整個局,神乎其技地挖出素未謀面的陌生人的隱私,那么,找出kidkit727并且知道他的動機一定不難。
阿怡知道,她一天找不出真相,一天心里就有一根刺。
而且,她覺得自己有責任去找出這個真相。
往后一個星期,阿怡每天都往西營盤跑。因為上下班時間不定,有時她上班前特意先到西區一趟,有時就在下班后到訪。阿恰再次上門找阿涅時,按了很久門鈴也沒有回應,她不知道對方是不是剛好外出,但第三次拜訪,她就肯定阿涅是特意拒見,請她吃閉門羹。六月八號星期一黃昏,阿怡走上那道昏暗的樓梯,在六樓的鋼鬧外按了多次門鈴后,室內傳出吵鬧的音樂聲。她愈大力拍門,喇叭的音量便愈大,可想而知阿涅是要用音樂聲蓋過阿怡的騷擾。阿怡站在門外等了三十分鐘,同一首英文搖滾樂曲便重復播足半個鐘頭。到阿怡放棄離開,走到街上時,耳朵仍充滿著急促的鼓聲和不斷重復的歌詞。她猜阿涅有心嘲弄她,因為那句歌詞是“誘cantalwaysgehs誘want”,“你不會永遠得到你想要的”。
阿恰擔心她每次找阿捏,對方也會制造噪音或用其他方法趕她走,遲早引起樓下的住客注意,她便可能被當成騷擾者,不曉得會不會惹上簪察。為了避免這事發生,她只好待在街上,企圖趁阿涅外出或回家時攔截對方,再盡力說服他接受委托。可是阿恰在第二街守候多時,始終沒遇過阿涅。她每天等待時都會抬頭望向六樓的窗戶,但無論白天或晚上、窗子打開或關上、室內開了燈還是關了燈,她都從來沒見過阿涅靠近窗邊。
即使每天耗上兩、三個小時,阿恰也沒有打算放棄。她深信總有一天會逮到阿涅,雖然見面后如何說服他,她毫無頭緒。
六月十二號黃昏,阿怡下班后直接趕到第二街,繼續她的“守株待兔”。這天下著滂沱大雨,阿怡的褲管全濕掉,但她仍撐著傘,一邊站在路邊燈柱下大口咬著從麥當勞買來充當晚餐的漢堡包,一邊盯著一百五十一號的門口。就在她盤算著這晚該不該冒雨通宵等待——因為她翌日放假——的時候,她的手機響了。她狼狽地從手袋掏出那支用了差不多十年的舊式nokia手機,發現沒有來電號碼顯示。
“喂?”
“請你別在我家附近晃來晃去,好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