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話,宇多山倒不好意思起來。他躲開宮垣的視線,裝做若無其事地巡視起房間里的布局來。房間呈正方形,地面上鋪著象牙色的地毯。墻壁是凝重的磚色。中間是他現在正坐著的一套古色古香的沙發。宮垣把它叫做彌諾陶洛斯廳。
房間的最里邊靠墻擺放著餐具柜。柜子上方的墻壁上掛著一個很精美的長著兩只大角的水牛頭。大概為了和這個房間的名字相協調吧。彌諾陶洛斯是希臘神話中的牛頭人身的怪物。
傳說它住在克里特島上的米諾斯迷宮里。這個用怪物命名的房間位于迷宮館的最深處,黑色水牛頭上鑲的玻璃眼球在房間燈光的照射下閃著光,仿佛是活的一樣,透出對冒失的來訪者的敵意,使宇多山感到有些壓抑。
“噢!我想起來了,”宮垣說,“還沒最后定下來。還是先告訴你一下吧。”
“哎?哎……”
“你怎么了?一臉的驚恐。”
宇多山不好意思說是因為墻壁上的水牛眼睛嚇人,就含混地搖搖頭。
“4月1日是我的生日。我想在這個家里舉辦一個小型的生日聚會,也就是過一個60歲的生日。到時候請你務必來,如果方便請你夫人也一起來。”
“這個……好,我一定來。”如果是兩三年以前,把人請到家里聚會,對獨身一人的宮垣來說是很平常的事情。他經常把一些年輕作家和編輯請到家里一起喝酒。
“反正我還會給你發請帖的。希望你提前安排好你的工作。”
宇多山看著宮垣毫無表情的臉問道:“還邀請其他人吧?”
“我還沒想好,不過人數不會太多,基本都是你認識的人。”
宇多山在腦子里搜索著他所熟悉的人的名字。這時宮垣又說:“說不定還可以給你介紹一個很有意思的男人。”
“您說的是……”
“去年年底,因為一件小事認識了一個九州的什么寺院的人。他說他排行第三,反正見面就知道了,你肯定會感興趣的。”
“哎!”
“那,怎么樣?你輕易不來,吃了晚飯再走吧。廚師就是剛才那個阿姨。你不要看她那個樣子,菜做得還是不錯的。”
“啊,不,您不要誤會。”宇多山看了下手表說,“我妻子現在在我老家。她現在正懷著孕,我不太放心。”
“是嗎?這我還是第一次聽說。”宮垣那白色的眉毛又擰到了一起。宇多山也知道宮垣討厭孩子,但不這樣說,他實在想不出更好的拒絕的借口。
宇多山鄭重地低下頭道歉說:“實在抱歉,請您原諒。”
而宮垣則一本正經地說:“沒關系。”說著又點上一支煙。但抽了兩三口后又劇烈地咳嗽起來,只好把煙掐滅。
兩個人又閑聊了半個小時左右,宇多山起身告辭。
宇多山不清楚眼前這個作家的身體狀況究竟如何。但他清楚,這位作家內心深處還有創作的熱情。可以說這是他此行的一個收獲。但,宇多山當然不會想到這是他和活著的宮垣的最后的交談。
第一章應邀去迷宮館 “到底是春天了,海水的顏色和我春節回來時看到的完全不一樣。”坐在副駕駛位置上的桂子大聲說。
宇多山面帶笑容。他很欣賞妻子這種無優無慮、帶有孩子氣的口氣。她比宇多山小七歲,不過,畢竟今年也33歲了。他順著妻子的視線看了一眼右邊寬闊的若狹灣。
的確和三個月前看到的大海大不相同。太陽的顏色不同,微微晃動著的海水的藍色不同,浪花的白色也不同。
“不過,我還是喜歡冬天的日本海,顏色雖然暗一些,但使人感到有一種深度。宇多山,你覺得如何?”結婚已經四年了,但桂子仍然叫自己的丈夫“宇多山”。
宇多山心想,大概到了夏天,自己的第一個孩子出生后,妻子就不會這樣稱呼自己了。他在考慮如何回答妻子的問話。
“提起冬天的大海,我首先想到的是可怕。我堂哥就是在我上小學時掉進大海里淹死的。說是去海里釣魚,可轉眼之間就被大海吞沒了。”
“噢,記得你曾經說過。”
“好像是說過。”
4月1日是星期三。這天下午,宇多山帶著妻子桂子前往宮垣葉太郎的迷宮館。和年初一樣,還是走沿海邊的178號國道。這次也是開從哥哥那里借來的汽車。
正好兩周前他接到宮垣葉太郎的秘書井野滿男寄來的信,信中邀請他參加宮垣葉太郎64大壽的生日聚會。請柬上說,定于4月1日下午4點在迷宮館舉行生日聚會,晚上住宿計劃安排在迷宮館,請他出席,具體事宜請他與井野聯系。
關于生日聚會的事,春節見宮垣時,宇多山曾親耳聽他說過。因此,他事先已經對自己的工作安排作了調整。何況邀請函中還動員宇多山攜夫人一同前往,因此宇多山很愉快地接受了邀請。
宮垣在東京時,宇多山曾向他引見過自己的妻子桂子。因此,桂子對宮垣并不陌生。而且,桂子目前處在懷孕的穩定期。惟一讓宇多山放心不下的是參加生日聚會的人數。
雖然宮垣說過人數不多,但他還是覺得要是人數太多,帶桂子去就不太合適。雖然桂子性格并不怎么內向,但她多少有些怕見生人。何況目前桂子身體處于一個特殊的時期,生人過多對她是不利的。不過,當宇多山和平時住在東京的井野滿男通過電話后,他的顧慮差不多全打消了。因為,宮垣的秘書井野滿男告訴他說,包括他們夫婦在內,參加者計劃是八人。而且,這些人桂子差不多全都認識。
“哎!還有多遠呀?”大概是看夠了車窗外面的景色,桂子打了個哈欠問宇多山。
“還有不到一個小時的路程,再往前走一點就是丹后半島的頂端——經之呷了。”
“宮垣先生住的這地方也太偏僻了。雖說上了點年紀,但也不至于離開東京來這么個地方,我實在是理解不了。”
“這里是他父親的家鄉。”
“那也不至于這樣,”桂子還是感到難以理解地說,“他就不感到寂寞嗎?”
“他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就是‘我喜歡寂寞’。”
“他獨身了一輩子,又不喜歡孩子,真是個怪人。”
“他是有點怪,但并不是個壞人。”
“這我懂。他住在東京時,我也曾去過幾次,每次他都笑嘻嘻地跟我說話。”
“那是因為他好像很喜歡你呀。”
桂子不好意思地笑著說:“是嗎?”接著又自言自語地說,“他就不感到寂寞嗎?”停了一下,桂子又說,“不過,先生年輕時很風流啊。”
“好像是的。”宇多山想起過去曾多次聽到過關于宮垣的風流韻事。
聽說宮垣年輕時是個很吸引女人的美男子。即使過了中年,如果他有這方面的念頭,估計找個女人也應該不成問題。但到底是上年紀的人了,近年來很少聽說他在這方面的傳聞。
“他就沒有一個想娶的女人嗎?”
“這個么……”宇多山眼前忽然浮現出三個月前所看到的宮垣來。他輕嘆了一口氣。他感到,要形容現在的宮垣,無論如何也得用“孤獨老人”這個詞;而以前宮垣在東京時,宇多山從來沒有過這種感覺。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article_title}》,微信關注“優讀文學”,聊人生,尋知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