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你把我徹底打敗了,不要再討論這些了好嗎?我送你回家。”
他猶豫片刻,報出一個地址,等待良久的司機踩下油門。
十分鐘后,寶馬車開進一條狹窄的巷子,必須不斷按響喇叭,才能讓曬太陽的老頭老太們讓開,還得與自行車和助動車們搶道,要不是老板坐在車上,司機早就搖下窗開罵了。
“就停在這兒吧。”
司望指著一棵正在掉葉子的大槐樹,他跳下車說了聲“謝謝”,就鉆進三層樓的老房子,油膩與剝落的外墻里頭,不知居住著怎樣的人家?
第五章 一個月后。
司望成為爾雅教育集團的代言人。校長騙他說要為長壽路第一小學做宣傳照,把他請到攝影棚拍了一組照片,最后才說是商業廣告。谷秋莎的助理找到司望的媽媽,也是這孩子唯一的法定監護人,當場支付了十萬元現金,才把代言合同簽下來。
谷秋莎請男孩到家里吃飯,他穿著童裝贊助商提供的新衣,第一次踏進谷家大門,看著可以打籃球的客廳,臉頰羞澀得發紅,在谷秋莎眼里更顯可愛。她牽著司望的手,坐到餐桌上介紹家庭成員。
“這位是我的父親,也是爾雅教育集團的董事長,以前是大學校長,谷長龍教授。”
六十多歲的谷長龍,頭發染得烏黑锃亮,慈眉善目地說:“哦,司望同學,早就聽說過你了,果然是個神童啊,一看氣質就跟別的小孩子不同,感謝你為我們做的代言。”
“谷教授,也感謝您給我提供的機會,祝您健康胃口好。”
男孩回答得頗為得體,谷秋莎很滿意,又介紹餐桌對面的男人:“這位是我的丈夫,爾雅教育集團的行政總監,路中岳先生。”
路中岳的表情很不自然,一句話都沒說,尷尬地點了點頭。
“您好,路先生。”
司望照例禮貌地打招呼,谷秋莎看丈夫不吭氣,只能補充一句:“我先生平時不太愛說話,但他曾經是工程師,你有什么數理化方面的問題,盡管來問他。”
“好啊,理工科是我的弱項,以后請多多指教!”
“那就先干杯吧!”
谷秋莎舉起紅酒蕩漾的杯子,菲傭已搬上一桌子豐盛的菜肴,這是她特意請酒店廚師來家里做的。
男孩用果汁與女主人干杯。席間的氣氛頗為融洽,谷秋莎與父親接連向司望提問,沒什么能難倒這孩子,無論天文地理歷史哲學,都能娓娓道來。就連路中岳也問了道軍事題,關于“二戰”的德軍坦克,沒想到司望竟如數家珍。
最后,谷長龍問到了當今的經濟形勢,這個三年級的小學生答道:“未來三年內,全球經濟還將保持相對繁榮。中國的房價至少還會翻一到兩倍,想要現金保值的話可以買房。如果想要投資證券市場,建議明年買些基金。”
“有子如斯,夫復何求。”
老爺子長嘆一聲,看了看餐桌對面的路中岳,令他面色發青地低頭。
晚餐后,男孩沒有過多留戀:“谷小姐,我要回家了,跟媽媽說好時間的。”
“真是個好孩子。”
谷秋莎越看越覺得舒服,忍不住親了親男孩臉頰,囑咐司機把他送回家。
看著司望坐進寶馬遠去,她下意識觸摸嘴唇,剛才是第一次吻他,卻有種莫名的熟悉感。
巨大的別墅隨之冷清寂寞,父親早早回房睡覺了——他參加這頓晚餐是被女兒硬逼來的,至于丈夫路中岳更是如此。
悵然若失地回到二樓,她在走廊與路中岳打了個照面,他冰冷地說:“今天,那個叫黃海的警官,來找過我問話了——關于賀年的死。”
“問你干什么?”
“因為,那個人。”
她知道路中岳口中的那個人是誰:“是啊,你是那個人的高中同學,賀年是他的大學同學,而你卻是我的丈夫,賀年被殺前在我們集團工作,又是我發現了他的尸體。”
“因此,我成了嫌疑對象。”
“你不會有事的,放心吧。”她剛要離開,又抓住這個男人的胳膊說,“今天為什么對孩子那么冷淡?”
“你的孩子嗎?”
“就當作是我的孩子吧。”
路中岳搖搖頭:“這是你的權利,但與我無關。”
他用力掙脫妻子的手,走進書房挑燈夜戰《魔獸世界》了。
谷秋莎回到臥室,屋里沒有一絲男人氣味,她躺在寬敞的大床上,撫摸自己的嘴唇與脖子。
路中岳已經三年沒在這張床上睡過了。
他們的第一次相識,是在1995年3月,申明與谷秋莎的訂婚儀式上。當時,路中岳坐在申明的同學桌里,早已喝得醉醺醺的。申明拖著谷秋莎過來,要給最好的朋友敬酒。路中岳卻沒撐住,當場吐得稀里嘩啦。
谷長龍因此注意到了路中岳。原來,他與路中岳的父親曾是戰友,后來他去了教育局,老路去了區政府,成為一名頗有權力的處長,兩人保持不錯的關系。當年谷長龍經常到路家做客,對路中岳還留有幾分印象。
路中岳大學讀的是理科,畢業后分配進南明路上的鋼鐵廠,距離母校南明高中近在咫尺。他是廠里最年輕的工程師,但工廠處于半停產狀態,平時閑得要命,常去找最近的申明看球或喝酒。
申明沒什么朋友,每次聚會要拉人,他都會想到路中岳,就這樣跟谷秋莎也熟了。他們裝修婚房時,路中岳還三天兩頭來幫忙,搞得申明很不好意思。
1995年6月,申明出事的消息,是路中岳第一時間告訴她的。
谷秋莎一家為了避開申明,特意去云南旅行了一趟,回家后發現路中岳等在門口,雙眼紅腫地說:“申明死了!”
路中岳詳細說了一遍,包括警方在南明路邊的荒野中,還發現教導主任嚴厲的尸體,確認是申明殺死了嚴厲,因為兇器就插在死者身上,刀柄沾滿申明帶血的指紋。他逃竄到鋼鐵廠廢棄的地下倉庫,結果被人從背后刺死。
終于,谷秋莎淚流滿面,虛弱地趴在路中岳的肩膀上,直到把他的襯衫全部打濕。
她非常內疚。
假如,當時可以救他的話?假如,父親沒有執意要把他開除公職與黨籍?假如,她能稍微關心一下絕望的未婚夫,哪怕是去看守所里見他一面?
可她什么都沒做,留給申明的只是失望與絕望。
谷秋莎原本設想過申明的未來,必然因此一蹶不振,喪失十余年奮斗得來的一切,卻沒想到他會選擇這條慘烈的殺人之路,更沒想到竟有人從背后殺害了他。究竟是什么樣的人?什么樣的仇恨?
申明殺教導主任是為復仇,那么他對于谷秋莎與她的父親,恐怕也有強烈的怨恨吧。
說不定,教導主任只是第一個仇殺的目標,接下來就是……
她又從內疚變成了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