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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時,她還不知道“冷血”兩個字怎么寫。

  直到嗓子喊啞,昏昏沉沉地倒在門后,時間變得如此漫長,死一般的寂靜,不知外面過了多久?天黑還是天亮?有沒有人發現她消失了?會不會有人來找她?恍惚中肚子又餓了,喉嚨干渴得要燒起來。

  突然,聽到某種細碎的聲音,先是急促的腳步,接著是艙門的轉動聲。

  一道刺眼的電光,射入幽暗地底,她本能地抬起手,擋住眼睛。

  那人走到她的跟前,輕輕觸摸她的頭發,骯臟打結散出異味的頭發。他掰開她抗拒的雙手,用手電晃了晃她的臉。

  第一眼只有個模糊的影子,電光對著她的眼睛,幾乎睜不開來。當他放下手電,她才依稀看到他的雙眼,就像兩只幽幽的蠟燭,無法捉摸他在想什么?他的臉是那么蒼白,分明的輪廓令人難忘。

  “竟然真有個小女孩!”

  這是她聽到他的第一句話,而好久沒喝過水的她,卻是什么聲音都發不出。

  “你沒事吧?是啞巴?”

  她趕緊搖了搖頭,他這才明白:“你一定又累又餓吧?在地下被關了兩天,真可憐啊,跟我走!”

  他拉著她的手要往外走去,而她一點力氣都沒有,連魔女區的臺階都走不上去。

  于是,他蹲下來背起小女孩,帶著她走出黑暗的廠區。

  外面已是子夜,頭上繁星點點,四面吹來涼爽的風,背后的鋼鐵廠還冒著煙,像在焚燒無數人的尸骨。

  “不要害怕,我是南明中學高三(2)班的學生。”

  她趴在十八歲男生的肩頭,用剩下的最后一點力氣,雙手環抱著他。少年的后背冰涼,心跳卻很快。他的脖子很干凈,聞不到任何異味,耳朵下面有茂盛的絨毛。她無力地垂著頭,緊貼他的臉頰,那是唯一溫熱的地方,真想這么永遠走下去,哪怕很快就要餓死。

  他邊走邊自言自語,反正黑夜的荒野里無人偷聽:“路中岳說把一個小女孩關進了魔女區,因為偷了他飯盒里的雞腿,我說你們把她放出來了嗎?結果所有人都說忘記了,沒想過這樣會死人的嗎?都干些了什么啊?要不是我半夜翻墻出來,他們就成了殺人犯!”

  走出南明路邊的荒野,到對面違章建筑棚戶區,他敲開流浪漢的房門。終于要來水與食物,救活了這個小女孩。而他匆忙隱入夜色,怕是翻墻回了學校。

  直到世界末日,她也不會忘記這張臉。

  2009年,她回到瘡痍滿目的魔女區,時光早已在此凝固,似乎聽到了某個哭聲。

  是1988年自己被關在地下的哭泣聲,還是1995年申明被殺后不散的幽靈?

  還有,一股奇怪的氣味。

  他就藏在魔女區的角落?

  歐陽小枝瘋狂地沖下去,踩著潮濕陰暗的階梯,直到帶著旋轉把手的堅固艙門。

  門沒關死。

  當她用力推開這道門,重返申明的葬身之地——瞬間,有個影子彈了出來。

  “啊!”

  下意識地尖叫一聲,那個黑影已撞到了她,那是骨頭與骨頭的碰撞,她被重重地打倒在地,后腦勺砸在冰涼堅硬的墻上。

  但她仍想抓住對方,一把撩到他的胳膊上,但立即被他掙脫了。

  四分之一秒,昏暗的地道階梯上,有個男人的背影一晃而過,轉眼無影無蹤。

  肩膀與后腦勺疼痛難忍,不知道有沒有腦震蕩。她掙扎許久才站起來,踉蹌地往外走了一步,卻幾乎摔倒在鐵門邊上,不可能追上對方了。

  正當她為剛才驚心動魄的幾秒鐘而后怕時,卻聞到一股濃重的香煙味。

  想起口袋里還有手電筒,馬上照亮這個地獄般的空間,也不過二十多平方米大小,地下有些骯臟的積水,是否十四年前埋葬申明的那攤水?墻上有些奇怪的文字,是用堅硬物刻上去的,似有“田小麥”幾個字。

  最后看了一眼魔女區,背后冒出鉆心的疼痛。走出艙門前,她發誓自己還會回來的。

  回到夕陽下,大口深呼吸,有種死而復生的感覺。看著怪物般的破廠房,高高的煙囪搖搖欲墜,再往后是正在建造的層層高樓,如同回看前世與今生。

  躲在魔女區里的人是誰?

  2009年,圣誕節。

  申援朝穿著一件黑色大衣,寒風中白發亂起,胡子茬大半也白了,身材十分清瘦,固執而艱難地仰頭,遙望樓上某個窗戶。三年前的同一天,他也來過這里。

  一個少年走到面前,高瘦的個子皮膚蒼白,表情沉默卻不呆板,想必有許多女生喜歡他,不知為何沒有出去參加圣誕party。

  “伯伯,請問您找誰?”

  老檢察官警覺地后退兩步,仔細打量他一番,依稀記起這張臉:“哦,你是——黃海警官的兒子?”

  “是啊,您有事找他?”

  其實,他是十四歲的司望。

  他已摘下紅領巾,升上初中二年級,完全進入了發育期,嘴上胡須日漸濃密,變聲期的音色有些刺耳。他的飯量翻了兩番,個頭躥得很快,差不多已跟媽媽一樣高了,再過幾年就會像黃海那樣,

  “他沒接我的電話,不知道在不在家?”

  “伯伯,我帶你上去吧。”

  他領著申援朝來到樓上,熟門熟路地按響門鈴。黃海一臉沒睡醒地打開房門,看來是難得輪到休息,悶在家里睡大覺。他先看到少年的臉,便牢牢抱在懷里,好像真是他的兒子,接著又看到申援朝。

  “你怎么和他一起來了?”

  警官的臉色立時變了,疑惑地看著老檢察官。

  “我剛提前退休,想來找你聊聊天。”

  他不再像幾年前那樣執迷不悟,理智而客氣地面對警察,更像老朋友登門拜訪。

  黃海警官把司望拉進屋子,低聲問道:“小子,他沒對你怎么樣吧?”

  “沒有,你就讓他進來坐坐吧。”

  申援朝從懷里掏出一個小禮盒:“圣誕快樂!”

  作為一個老員,這是他送出的第一份圣誕禮物。

  司望大方地接過禮盒:“謝謝!”

  “臭小子,你干嗎?”

  黃海剛要痛罵他一頓,少年已飛快地拆開包裝,卻是一本硬殼精裝書——海明威的《老人與海》。

  “對不起,想不出送什么禮物,正好最近在讀這本書,很適合現在的心情,我想自己也是那個老漁夫,那么固執不相信命運。”

  “海明威?”黃海警官皺起了眉頭,“好像聽說過。”

  司望輕輕捅了捅他:“喂,這本書很好的,我看過,收下吧。”

  “好吧。”

  黃海接過禮物,順手放到柜子上:“老申,請你相信我,警方會把兇手繩之以法,千萬不要自己貿然行動!”

  “你是說南明高中的特級數學教師張鳴松?半年前,這家伙買了一輛私家車,已經很難跟蹤他了,但我不會放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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