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神王叫自己，柳佞笑瞇瞇放下了手里的蘋果：“老臣在。”
神王一瞬間下定的決心卻又動搖了，他在嗓子里嘟囔了一句，抬手說道：“老師可以先到后邊去逛逛，我這里處理一點私事，等會就過去陪老師走走。”
柳佞看著神王圓滾滾小肥豬一樣的身子，心里想著，老夫就去等你過來滾滾。
柳佞笑瞇瞇地走了，小宦官送了兩步，又回到了神王身邊。
神王歪著頭看著面前這雙頭獸，依然拿不定主意，他現在可以依靠的，除了自己，就是這老師，但是柳佞老師真的靠得住嗎？畢竟他已經疏遠了柳佞這么多年。
而且這老頭像是老糊涂了，越發沒有以前精明。
柳佞在神王的后花園里閑逛，露臺風大，后花園里的草卻沒有被風吹得潦草，他心想神王當年也是個何等意氣風發的少年，這些年卻長得越發潦草，出現了一些不可遏抑的征兆，比如頭發上出現了些許禿斑，胳膊圓潤得像是上好的蓮藕。
柳佞的腳步一頓，摸索了一下煙桿，點著了，坐在荷花池邊一口一口噴著煙。
路過的宦官宮女沒人來管他，都是一些新面孔，老頭子有點寂寞。
過了會，他忽然看到后花園里有張熟悉的面孔一閃而過，老頭子心里一頓。
年輕人上前行禮，也叫他“老師”。
柳佞捋著胡子笑了笑，這年輕人跟隴青長得確實像，但是隴青比他瘦，比他陰郁，比他狠，比他麻利。
年輕人行禮之后坐在了柳佞身邊，一言不發。
柳佞依舊假裝記性不好，問道：“我聽說十皇子現在在臨近人界的那邊做事？”
“我現在已經是八皇子了，在臨近人界那邊做事，也是五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柳佞滿臉羞愧地“噢”了幾聲，年輕人依舊坐著不動。
這八皇子跟隴青是一母所生，兩個人卻差別很大。
“八皇子最近在露臺做事？”
年輕人愣了一下，沒說是，也沒說不是。
柳佞咂了一口煙，說道：“帝都比我離開的那一年更繁華了。”
“是的，老師。”
這一點倒是跟隴青有點像，沉默寡言。
柳佞拿捏不住這個年輕人到底想干什么，一時也不再說話。
柳佞稍微抬高了點頭，從這里看去，能夠看到十方殿，很小的一個點，十方殿燈光晝夜不熄，現在不太好認，但等到后半夜卻很好辨認。
說起來，帝都這個繁華的地方，有個這么兇險的所在，帝都那些養尊處優的男男女女，卻只有很少人知道。
大部分人，知道了都不在乎，等到在乎的時候，可能是自己出現在了十方殿里。
十方殿是處理重犯的地方，大部分是是被剝皮，有一部分人被砍斷四肢，折磨而死，只要頭不斷，又不觸及死穴，神族能活得很長，等到十方殿的官們折磨夠了，也問到了足夠的東西，他們才被砍頭。
柳佞又噴了一口煙。
年輕人終于好像下定了決心，說道：“老師。”
“嗯？”
“我弟弟。”
“嗯？”柳佞漫不經心地應付著。
八皇子頭皮炸了一下，卻還是說：“如果老師見到了他，請讓他，逃出神界去。”
八皇子說的話聲音很輕，但今夜露水很重，這話也變得有點沉甸甸的，像是要從夜里墜下來，粉身碎骨。
柳佞笑呵呵地“嗯？”了一聲。
八皇子飛速說道：“沒什么，我只是。”
然后他就不說話了。
“這個忙，看到你叫我一聲‘老師’的份上，我會幫的，但他如果要自己藏起來，我也沒辦法。”
八皇子聽到這些話眼亮了一下，又迅速說道：“謝謝老師。”
柳佞笑瞇瞇地噴著煙，轉頭問八皇子要不要來一口，八皇子抓了抓頭發搖頭。
柳佞問道：“露臺上很冷吧？我一個老頭在這么高的地方呆了整整一天，膝蓋有點疼，我得早早回去，年輕人也別住太久，要不老了以后疼得更厲害。”
柳佞站起來，八皇子攙扶著他，準備去向神王告辭。
他一大早爬了半天的露臺，神王那頭小肥豬就讓他吃了一頓飯，心里還是藏著掖著什么都不肯說，戟狼也懶得旁敲側擊去問。
盡管他可能會在以后給神王擦屁股，但是現在，他不想自尋煩惱。
況且這個擦屁股者，說不定不是他，可能是劉大川，也可能是其他人。
不過也許這次誰都阻止不了，萬一對方真的來勢洶洶。
嗨呀。
柳佞知道這件事的后果，但是他還是不想出手，他心里有個念頭隱隱作祟，他要看著多疑的小肥豬付出代價。
他現在扮演的是多年前被迫離開帝都的帝師、一個記性不好的老頭子，這些事，他不想操心。
柳佞來到神王殿中，正想要向神王請辭，神王倏然抬起頭來看了他一眼。
神王面前的雙頭獸已經不見了，他手里抓了一把金稻子，勉強向著柳佞笑了一下：“老師，我心里有疑惑，想要請您解答。”
柳佞茫然地“啊？”了一聲，心里卻非常清楚。
既然這小肥豬愿意“紆尊降貴”，那他或許會伸出手，幫一下忙，畢竟他在神界的身份還是帝師。
“老師，四百多年前，我在宮止的引薦之下，認識了幾個人。”
“哦？”柳佞抬了抬沉甸甸的眼皮。
“他們一共有六個人，我見過的卻只有五個，老師，你知道宮止吧，他那一族是忽然出現的，現在又有一些人，也會像是宮止那樣忽然出現。”
柳佞沉思了一會：“宮止一族的出現我倒是知道，你說這些是什么意思。”
“我害怕那些人也像是宮止那樣，對我們神族產生莫大的威脅？”
“是不是我記性不好了，我記得宮止一族出現的時候，神族似乎沒有多大的動蕩。”
“那是因為，上一次是神族力量增強的日子，下一次是神族力量衰弱的日子。”神王的小眼當中凝聚著一團光，這光里擠滿了恐懼。
“所以呢？”柳佞用煙桿撓頭，“這些事情，我想是不可阻止的吧？我能替您做什么，神王？”
神王像是一座轟然坍塌的小山一樣砸在王座上。
柳佞在心中暗笑，他現在是為了當年被宮止擠出帝都這件事報復，也是為了十方殿的事情。
他會好好掌握好限度的，但是——等著吧，等著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