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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六章 飛魚(五)

  自從柳佞出現之后,神王每天想的問題又多了幾個,那就是這粗野老頭是怎么當上帝師的。

  柳佞除了會在神王殿的后花園里脫下鞋來盡情地散發著臭味之外,還會在吃飯之后肆無忌憚地打嗝,消化好之后旁若無人地放屁,偶爾還去撥弄一下樂伎的樂器,發出幾聲喑啞不堪聽的音樂,又或者坐在小宦官小宮女之間,動情地講他故事。

  當柳佞講到他年輕的時候被萬千少女仰慕,人稱偷心盜賊的時候,神王終于忍不住憤怒地拍了一下桌子。

  “老師!你聽我說!”

  柳佞懶散地抬起頭來,一臉“有屁快放”的表情。

  神王抓著書卷的手劇烈地顫抖著,他終于快忍不了了,他當年親近宮止、疏離這個老頭,有一大部分就是這樣的原因!

  “你說啊,你倒是快點說啊,老頭子我洗耳恭聽,神王。”

  神王現在恨不得把柳佞按進池子里去淹死,他努力平息著自己的憤怒,說道:“我會在今晚見他們一面,跟他們說你要來跟他們談一談。”

  柳佞卻皺起眉頭說道:“你這么說,顯得太弱了點吧?”

  “什么?”神王睜大了眼。

  “我說你如果這么說,在對方聽來,好像就是表示自己很弱,沒辦法只好抬出了自己的老師,這么一來,你以后會被他們騙得更厲害。”

  神王咽了一口唾沫:“所以我該?”

  “你告訴他們,宮止回來了,想見他們一面。”

  神王瞬間被驚得魂飛魄散,他張大了嘴,好半天才從嗓子里發出一句話:“宮止回來了,他在哪?”

  柳佞笑呵呵地拍著自己的胸膛。

  太不要臉了!真的是太不要臉了!神王心里瘋狂地想道。

  “你告訴他們,我就是宮止的傳話人。”

  神王的心情稍微平復了一點,只要宮止還是死的就好。

  柳佞吃完了最后一串葡萄,站起來,穿好了鞋說道:“那就這樣說定了,別緊張,怕什么?勇敢一點,小伙子。”

  神王聽到這句話,原本的憤怒消失了,他忽然覺得有些悲傷,距離上次柳佞跟他說這句話,已經過去了七百多年,上一次是他在檐鏡道百霜城的時候,那時候爹不疼,娘——死了,他一個人在百霜城里肆無忌憚地打架,什么都不怕。

  但忽然有個古怪的老頭,在半夜里闖進了他的領地,一條窄巷子,他原本想藏在暗處給這老頭一棍子,搶了他的錢。

  但老頭早就發現了他,還指著自己的頭告訴他:來,小伙子,勇敢一點。

  他當然視這老頭是在挑釁,于是跳出來勇敢地給了老頭一棍子,但那可以砸暈一頭牛的一棍子下去之后,老頭杵在原地一動沒動。

  后來,他拜了老頭做老師,當時老頭信誓旦旦地告訴他可以教他四十三齊眉棍法,后來他學了很多亂七八糟的東西,他卻只見過老頭用過一次棍子。

  那時候一群大鵝跟他在身后啄他的屁股,老頭拎起拐杖,單手如輪地驅趕一群大鵝。

  他躲在老頭身后捂著褲子上的洞,哦,那條褲子還是老頭坐在燭光下補起來的,他光著屁股,看著燈下的老頭閃爍著母親一樣的光輝。

  當時他都感動得哭了,雖然他的親生母親并不會補褲子。

  神王的臉色忽然變得異常地和緩,他很懷念那些時光。

  大部分時間他們都在四處游走,老頭讓他在路上唱些拗口的歌謠,說這是某個地方的方言。

  他想起跟著老頭一起偷地瓜,把白天驅趕他們的人家的屋頂捅破,有時候留下一些錢給街頭的乞丐,偶爾跑去行俠仗義,跑進廟里去講鬼故事,被僧侶提著棍子趕出來的那些時光。

  他原本以為這輩子就這么完了,棍法沒學到,還跟了一個喜歡惹禍的老頭子,不過那時候他覺得這樣也許不錯,反正他在檐鏡道的時候就是這樣,不會比以前更壞,更何況還有個能替自己補褲子的老頭。

  但他沒想到這老頭竟然是漆鶴道的丞相,神王座下的第一智囊,老頭帶著他在神界四處飄蕩了近十年,帶著他回到了漆鶴道,親眼看著他坐在了神王的位置上。

  他在檐鏡道的時候,鏡子里的自己已經是一具焦黑的枯骨,他根本不害怕,但他成為神王之后,很害怕再回去,他不想讓自己的子民看到鏡子里那個丑陋的、兇殘的、撒謊成性的自己。

  那時候他還沒有這么胖,如果有人做了什么錯事,他還有一刀劈死他們的勇氣,而不是虛偽地笑笑,到底是什么改變了他?

  是因為他再也不想成為屁滾尿流的白癡?還是他發誓要讓自己做一個偉大的王?

  如果不是因為柳佞又脫了鞋,神王大概會一直沉浸在對于過去的追憶當中,那些鮮活的記憶讓他面對這個老頭有點自殘形愧。

  是啊,這個老頭曾經也是他父親一樣的人,雖然這老頭貪吃又狡猾,臉皮比這座露臺的高度還要厚一點。

  但畢竟是曾經救過他,又一步步帶著他走到這個位置上來的人。

  神王臉色異常和緩地離開了花園,同時吩咐那幾個小宦官小侍女對他這位亦師亦父的人有求必應。

  柳佞打了個漫長的飽嗝,掏了掏耳朵,失明的這些日子里,他的聽力異常地好。

  聽到那句話的時候,他想,這頭小肥豬瘋了不成?還是又有什么詭計?

  但很可惜,在這些日子里,他也沒有能看到神王殿下臉上一閃而逝的溫情。

  柳佞再次揮了揮手,把其中一個小宦官召喚到眼前:“上次讓你辦的那件事?”

  “辦好了。”小宦官諂媚笑道。

  “那就好,就等咱們偉大的神王殿下談妥了。”

  柳佞把手伸進懷里,掏出一面傳音鏡來,這是寧天霄留下的東西,他當時說,隨時聯系。

  柳佞那時候覺得留下這面鏡子也好,至少可以對著剔牙,但是現在,嗨呀,這不是巧了嗎,幸虧沒有把東西給扔了。

  柳佞讓小宦官們走遠了一點,對著傳音鏡吼了兩嗓子,對面有了動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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