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著普通,長相普通,身材普通,戴著一副黑框近視眼鏡,梳著丸子頭,穿一身學生服的女子叫徐墨規。
天選之子第一人。
十八歲,還只是個高中生。
她確實是個讀書人。
得到的傳承也來自于九州儒家,當然,也沒少了師門賜予一方寶物:一本書。
抱樸集。
抱樸二字,本出自道家。
九州有位讀書人,本是世間王朝的朝中重臣,深得天子信任又門生無數,在聲望最隆的年華里,選擇致仕歸隱,擇道觀而鄰居,于山野之間立茅屋開菜壟辟花田,朝夕讀書,又在茅屋周圍遍植須臾花。
于是號須臾。
世人尊其為須臾先生。
須臾先生讀書之余,或觀花賞魚,或潑墨丹青,又或是逗鳥遛狗,端的是逍遙自然,最多的事,還是與隔壁觀中老道士坐而論道。
非儒家和道家之爭。
僅是論道而已。
數百年間,那位讀書人和那位老道士各有所獲。
老道士已證道成仙。
當然,須臾先生這位讀書人也還活著。
再理所當然一點,須臾先生和隔壁的老道士一般,也已成為儒家圣賢,如今是九州儒家大名鼎鼎的文壇鼎柱,其門生子弟在九州廣建書院興學堂,以弘揚學說。
只不過須臾先生的學問思想自成一脈,儼然有向儒家圣人爭奪正統之意。
是以和九州儒家其他文脈的讀書人,多有爭議。
抱樸集便是這位讀書人致仕成為儒家圣賢之前的作品。
也是他之本命學問。
從這一點來說,抱樸集作為九州一位儒家圣賢的本命學說著作,牽連著這一脈的文風氣運,是一件不可多得的神器。
不輸黃天手中的那柄赤月小刀。
徐墨規是個好學生。
好學生的意思,就是從幼兒園開始她就是學霸,別人考一百,那是奮斗目標,她考一百分,是因為滿分只有一百。
徐墨規不是死讀書的學生。
只要是書,哪怕是地攤文學,她也會看。
在人類消失后的三百多年里,她從來沒感覺到孤獨過,反而覺得是種夢寐以求的幸福,因為她可以肆無忌憚的只做一件事:看書。
帝都所有的公立、大學圖書館,甚至高中、企業的圖書館,她都去翻了個遍。
看過的書,有的忘了。
因為毫無意義。
有的則銘記在心里,成為她浩瀚知識里的一部分。
從這點上來,她和陳樹是一類人。
如果一直讓她繼續看下去,也許將來有一天,真可能是另一個陳樹,可以做到朝聞道而夕入青云,可惜的是,她做了件蠢事。
一個下雨天,她掉進被小偷偷了井蓋的下水道,淹死了……
無比尷尬。
黃天在無人的世界堅持了二百九十九年,是因為他只能堅持那么多年,徐墨規只堅持了三百一十二年,是因為……
好吧,是她運氣背。
她的對手叫梁笙,是個劍修。
劍修,殺力最重。
一位劍修對上一位儒家讀書人,雖然境界差相仿佛,但勝負的天平其實更傾向于劍修——修行之路,儒家終究不擅長打架。
兩人皆已在第三境。
在修行境界上,無論是劍修、道家、武夫還是妖族,第一個境界都是秘境。
第二個境界是玉璞。
在第三個境界上,才開始走上各自的道路。
秘境是修行之本。
玉璞境,則是以秘境為根基,以靈氣和靈力為火焰淬煉肉身。
何謂玉璞?
玉璞者,未經琢磨的玉石也。
每一個修行者都是一塊石料,開辟秘境之后,便要對這塊石料進行琢磨和雕刻,比如巫族,從古至今在玉璞境都是強化肉身。
這也是所有修行者的共性。
沒有強大的肉身,便無法壓住強大的秘境,更無法承受更多更強的靈氣入體。
唯獨儒家除外。
儒家沒有玉璞境,儒家第二境,是初知。
初知天地之大,浩然無垠;初知自身之小,蜉蝣朝夕;初知世界之本,生長衰沒;初知萬物之博,萬象更替。
更是初知學問之終、之所、之用,以及初知做人之則、之規、之矩。
儒家第三境,不惑。
其實便是字面意思,此境界之儒家讀書人,學貫古今,欲求不惑。
當然,即使是圣人也無法做到盡無惑。
所謂不惑,是在他已經學過的學問里,問而無不答,答而無不對,更是對天地、修行、做人、規矩等諸多事擁有其見解。
知其所知,知其不所知,為不惑也。
這,是讀書人!
劍修梁笙,顯然知道眼前的女孩子是誰,也知道身為劍修的不易。
他只在無人的世界里堅持了六十多年。
不算天才。
但也不算蠢材,中人之姿。
在他選擇以死亡作為終點結束孤獨時,他得到了一把劍,一套心法,沒有劍法。
卻有兩段神念。
是他恩師攀附在劍上的,恩師一段神念說:“世間億萬年,修士千千萬,何以為尊,劍也,何以為重,劍也,何以為傲,仍然是劍。然九州劍修已黯,劍道已死千年,你得在下之劍,若是不愿練劍,棄之即可,若愿練劍,當是最好。若練劍,則須知一事,我輩劍修,長劍所向之處,當對得起劍修二字,亦對得起天地正氣,但于光明之處而出劍,若有不平事,拔劍斬之。須知人間劍修,是世間最能越境殺敵者,須知人間劍修,殺力最重!”
梁笙很喜歡恩師說的這一段話。
他喜歡武俠。
他是看著古龍、金庸、溫瑞安的書長大的八零后。
向往俠骨豪情。
他心中最崇拜的人,不是俠之大者郭靖,也不是幸運兒張無忌,更不是阿飛、小李探花,而是一個極其不出名的人。
王小石。
說英雄誰是英雄系列的王小石。
一個左手相思刀右手銷魂劍的男人。
他的刀劍,只向光明,只斬黑暗。
他想做這樣的人——一個心向光明,手中長劍亦向光明的有血有肉的鮮活劍修,出劍只為不平事,就算將來走到了劍修那條斷頭路的盡頭,他也可以對自己笑說一句。
我無愧于俠骨。
無愧于劍。
此刻按住腰間長劍,眼神微暖,柔聲道:“有些事道理講得通,由你們讀書人去講,很好,有些事道理講不通,那就由我們這些粗人,用劍去講道理。”
讀書人,還是只讀書的好。
徐墨規不解。
梁笙平靜的看著眼前的小姑娘,話語誠懇,“你去九州,我留下。”
徐墨規笑了。
她一直以為,只有她看透了這一場天選的真相。
沒想到……
梁笙竟然也知道了。
于是臉上滿滿的暖意,笑道:“你去九州,我留下。”
讀書人么……
就適合講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