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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野生老師的憂傷

  張學森的兇惡表情剛做出一半,頓時就被凌聞霄這不要臉的套路給震住了。

  那張粗獷的國字臉上僵化的表情,更像是受了委屈,格外地幽怨。

  然而凌聞霄根本不為所動,再次割取了對方大約十分之一的外層靈魂之后,就很高冷地轉過了頭。

  若不是他現在的精神力不夠強,不得不借助視線輔助,他才不樂意盯著張學森呢。

  這五大三粗的家伙有什么看頭……應該說男人都沒什么看頭!

  他的取向很正常!很正常!很正常!

  看到凌聞霄那明顯是嫌棄的眼神,張學森那個郁悶啊,張了張嘴卻又不知該怎么表達內心的分開。

  要不說人丑就要多讀書呢?匱乏的詞匯量讓張學森憋得臉都紅了!

  不過很快他就笑了出來,因為臺上的教務主任剛剛公布了新學期高一的教學任務安排。

  “……凌聞霄老師負責高一13和14兩個班級的物理教學,并擔任高一14班班主任……”

  聽到這個安排,凌聞霄本人還沒什么感覺。

  前天入職時他就知道這學期分配給自己的任務,當時他還在教學任務通知書上簽字確認過呢。

  可張學森聽到這個通告,臉上立刻就露出了幸災樂禍的笑容。

  盡管他也是剛進八中的新老師,但作為家住附近的土著,他還是比較了解八中一些情況的。

  在全面實施十二年義務教育之前,關江八中就因為排名全市倒數,生源質量一直不行。

  而普及了高中教育之后,所有高中都在擴招,輪到八中招生時,能招到新生的成色比之以往更不如。

  關鍵是,學校為了教學成果不那么難看,還按照中考成績劃分了快慢班。

  排在最后的13和14班,便是最差勁的。

  在張學森的印象中,往屆排序最后的這兩個班,本科達線率從來沒實現零的突破不說,連大專達線率,也僅僅達到百分之二十而已。

  如果僅僅只是成績不佳,張學森還不至于這么笑話凌聞霄。

  他這個體育老師,貌似也沒那個資格笑話文化課老師。

  事實上,13和14班,尤其是14班的學生,遠不止成績差那么簡單。

  也不知道為什么,八中每一屆14班的學生都特別地放縱,也特別地難管。

  連隔了好幾個街區的張學森家里,都經常能聽到他母親吐槽八中某年級14班某某學生又在哪里闖了什么禍事。

  在張學森曾聽到過的小道消息中,往年因為班上學生滋事而被問責的14班班主任,就不下一兩個。

  最倒霉的,莫過于剛畢業的那屆14班班主任。

  上半年的時候,他們班上幾名學生上課時間在校外參與斗毆,致使好幾人重傷,造成了極為惡劣的社會影響。

  這位倒霉的班主任,在即將送走這批畢業生的前夕,悲催地收到了區教育部門的問責,據傳還被取消了教師資格證。

  凌聞霄不是關江本地人,并不清楚其中的道道。不然的話,他都就要考慮換個工作了。

  其實想想也正常,他一個非名牌大學的應屆畢業生,而且還不是師范專業的本科生,除了自考拿到教師資格證,基本上就是個野生老師。

  再考慮到他的草根出身,憑什么剛畢業就被能關江八中聘用?

  要知道在就業環境惡劣的如今,老師這個職業可是非常吃香的。旱澇保收不說,每年還額外多了近三個月的假期。

  若不是這個活兒不好干,八中怎么可能選上他這個資歷明顯不夠的新嫩?甚至還更進一步讓他擔任班主任職務?

  好歹,班主任的績效工資也比普通任課老師高出一截,更不用說那些只可意會的隱形福利了。

  便是凌聞霄自己,其實也能猜到自己的工作肯定不會輕松。

  只是,他沒想到自己即將面臨的挑戰會那么嚴峻罷了。

  可憑良心講,他選擇當老師也動機不純。

  為什么他大三那年就早早地考取了教師資格證?怕不是早就有了采集學生靈魂的打算吧?

  否則,單純只是為了觀察靈魂的話,干什么行當不可以?

  這個國家多得是人,隨便找個千兒八百人規模的企業,難道還不夠他觀察?

  唯有老師這個職業,才能每天面對不會亂動便于割取的靈魂,而且還是足夠年輕,恢復極快的靈魂。

  所以咯,哪怕他知道學校對這他的安排存心不良,他也舍不得甩手不干。

  尤其還是在他品嘗到采集人類靈魂的好處之后,更不可能輕易放棄這個職業。

  就在張學森暗自偷樂的這個當口,冗長的會議終于到了此處應該有掌聲的最后環節。

  等領導正式宣告會議圓滿落幕,張學森立刻就笑容滿面地轉頭看向右手邊的小白臉,打算好好地恭喜一下對方的“好運”,以報此前被惡心之仇。

  然而凌聞霄根本沒理會他的注視,飛快收拾好用來裝樣子的紙筆后,就跟著人流往會議室外走去。

  生平頭一次偷了人家的靈魂,不趕快跑難道還等著苦主……

  好吧,苦主肯定發現不了,但架不住他做賊心虛啊,所以還是先走為妙。

  依著前天入職時政務處干事指點過的路徑,凌聞霄首次走進了自己的辦公室。

  然后他就尷尬地發現,他第一個到了辦公室,竟然不知道該坐哪里。

  今天是高一高二老師新學期第一天正式上班,而且一來就是開會。

  現在辦公室內所有辦公桌上除了電腦都空蕩蕩的,竟然沒有一張桌子有被人占用的跡象。

  等了好一會兒,凌聞霄才等來了一個老師,一個女老師。

  他立刻出一個符合社會期待的微笑,客氣地招呼道:“你好!”

  “啊!你也好!”不知道是害羞還是其他什么原因,女老師好像受到驚嚇一般,回應的聲音小得跟蚊子似的。

  幸虧凌聞霄聽力好,不然還真不一定能聽得到。

  不過,聲音雖小,但卻意外地很好聽,糯糯地軟軟地,嬌翠欲滴。

  下意識地,凌聞霄就心生感慨:真是可惜了啊,聲音這么悅耳,人卻是個無鹽。

  他不否認自己是個視覺動物,對長相不佳的人很難產生良好的第一印象。

  哪怕這位女老師的身材綽約娉婷,比之那些所謂的女神其實還要更具柔美韻味。

  他還是無法對她那粗糙的臉蛋,以及覆蓋了整個右眼的那塊足有雞蛋大小的烏青胎記視而不見。

  盡管不忍目睹女老師的容貌,凌聞霄卻依然得體地微笑道:“我介紹一下,我叫凌聞霄,是這學期剛來的老師。還沒請教,你是?”

  “我……我叫梁靜怡!也……也是剛來的老師!”看得出,梁靜怡很緊張。

  梁靜怡確實很緊張。

  因為長相的原因,她從小幾乎在別人“丑八怪”、“青面獸”的嘲笑聲中長大,內心格外地自卑。

  哪怕長大之后,沒人再當面嘲諷她。但絕大多數人敬而遠之的態度,也讓她變得極為敏感。

  內向且疑似患上了社交恐懼癥的她,至今連個塑料姐妹都不曾有過,更不用說和同齡異性單獨的相處經歷了。

  人生第一次這么近距離和高大帥氣的男性交談,她頓時就失了方寸。

  看著梁靜怡窘迫的樣子,凌聞霄聳了聳肩,指了指辦公室的幾張桌子直奔主題道:“你知道哪張桌子是分配給我的嘛?”

  然而梁靜怡似乎緊張加劇了,回答的聲音低不可聞:“我也不知道!”

  不過凌聞霄還是聽清了,想想她也是新來的,不知道也不奇怪。

  那天他入職的時候,政務處的人借口工作忙,根本沒帶他熟悉學校環境,而且其他該交代的事情也是含糊其辭。

  想來梁靜怡也遇到了這種糟心事了吧?

  想到這,凌聞霄心里就很不是滋味。

  知不知道自己的坐哪里其實不是多大的問題,只是政務處對他們這些新人的態度,簡直就是看待“外人”一樣。

  不一會兒,辦公室的另外六位同事就結著伴兒回來了。

  凌聞霄主動上前自我介紹,態度非常恭敬。

  這六位老中青都有的老師看上去很好相處,均是客氣回應了他,也都自我介紹了一番。

  不片刻大家就熟悉了起來,然后,凌聞霄也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其實根本就是隨便坐,因為從這學期起,學校把每個年級的13、14班任課老師調整到了一個辦公室,不再在各學科教學組辦公室辦公。

  也就是說,這間辦公室其實是新騰出來的,坐哪里自己選。

  難怪所有辦公桌上都是空蕩蕩的。

  只是學校這么安排,在凌聞霄看來,這簡直就是毫無遮掩地在歧視他們這些老師!

  不管有什么理由,如此明顯的區別對待,都跟放逐他們沒什么差別吧?

  凌聞霄和梁靜怡這兩個新來的暫且不論,真不知道其他六位老師,以及高二、高三13和14班的老師們,是怎么忍得下這口氣的?

  可再想想之前在學校官網上看到的教職工資料,凌聞霄又釋然了。

  現在這間辦公室里面的八位老師,有一半都是野生的。

  包括凌聞霄在內,五十八歲的語文老師葉益青,四十八歲的數學老師謝毅峰,以及三十六歲的化學老師張明哲,都是非師范專業畢業的。

  而另一半雖然不是野生的,但要么如二十八歲的歷史老師朱悅和三十四歲的政治老師劉勇軍兩人,畢業于三流師范學院。

  要么就是像二十五歲的地理老師王嘯,以及和凌聞霄同年的英語老師梁靜怡,教學資歷淺薄。

  總之大家的共同點就是,沒有拿得出手的教學成績,在人才市場里一抓一大把。

  試問,這樣隨便都能找到替代的老師,學校為什么重視?

  這就是野生老師的悲哀,沒能力就沒人會在乎你的感受。

  凌聞霄覺得很憂傷,他覺得自己的能力被低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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