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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4、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著淚水

  出了衛生所,顧猛又去一趟供銷社,用糧票換了一袋大米,一毛九一斤,換了五十斤,還有上好的肥豬肉,一指寬的膘,才八毛三,他有肉票,換了十多斤二刀子。

  買好了東西,他邀請賀宏軍去家里改善伙食。

  顧猛的家在小鎮集市對面,陽坡,中間隔著一條白水河。

  季節性河流,夏天發大水,山洪,浩浩蕩蕩的,冬天干得像撒哈拉沙漠。

  這種河里沒什么大魚,顧猛是沒辦法靠賣魚發財了。

  河上有一座石拱橋,三十多年前修建的,當初建橋的捐款人打頭的就是顧家。

  經過幾次洪水,石橋多了些裂縫、豁口,橋面也不再平整,每次經過時,顧猛都小心翼翼的,擔心石橋塌了。

  過了橋,橋頭兩邊的半坡上,茂密的樺樹林間,散布著數十間房屋、院落。

  顧猛家在一處半坡上,距離橋頭近,位置好,在他家不遠處就是通向丘山縣的公路,交通方便。

  顧家院子是顧爺爺建的。

  那時顧家有錢,青石砌成院墻,門頭很高,頗為雅致。

  經歷了幾次抄家,顧家早已失去了往日的光彩,夾在周圍幾間新房中,顯得有些落魄。

  “啊啊啊!”

  還沒過橋,顧家院子里傳來一陣刺耳的豬叫聲。

  這是要殺豬的節奏?

  不對啊!

  家里以前都是年邊上才殺豬,今天動豬干什么?

  他背著竹簍大步地向家里跑去。

  院子外的路下,有一輛拖拉機,好像是鎮上拉飼料的車,這車是趙家養豬場的,養豬場的主人是趙兵的父親,趙泰。

  趙兵的爺爺趙老漢下面有三兒一女,老大趙泰、老二趙宏、老三趙興,小女兒趙佳。

  趙泰在鎮上辦了個養豬場,算是鎮上最早的民營企業家。

  “猛子,你家要賣豬嗎?”賀宏軍問道。

  “可能是吧!”

  家里窮,賣豬也是有可能的。

  走進院子,有兩個養豬場的工人扯著豬耳朵,從豬圈向外拉。

  顧猛家的豬不大,二月份賣的小豬崽,長了五個月,也就一百來斤。

  這個時候的豬,都是黑色的土豬,也就是香豬,嘴巴很長耳朵大,吃得多長得慢,一年下來也就兩三百斤。

  土豬吃葛藤葉、紅薯葉等草料長大,肉質香,令人回味無窮。

  當然了,這個時候沒有什么瘦肉精、增肥劑、轉基因豬,各家的豬大都是這個品種,顧家的豬也不算什么寶貝。

  “阿媽!”

  顧媽媽何秀芳拿著一疊零錢從堂屋里走了出來。

  顧猛望著重新出現在眼前的母親,心口忍不住抽搐的痛。

  母親身體一直不好,才四十多歲,頭上就長出了白發,額頭眉角也布滿了皺紋,身體一直處于亞健康狀態。

  母親的病是生他的時候落下的。

  那年鎮上鬧饑荒,顧家日子也過得緊迫。

  一般人家在那時懷孕都會選擇打掉。

  可顧家情況不同,大兒子顧勇生病傷了腦子,未來沒有指望。

  顧家不能沒有傳承人,顧媽媽堅持要生下來。

  因為營養不足,生了顧猛大傷元氣,身體損耗嚴重,干不了重活。

  沒過幾年,顧家又遭了一番打擊,顧爸爸去世。

  屋里沒有當家的,顧家的重擔都落在了病弱的顧媽媽身上。

  顧媽媽咬牙堅持著,才把一個傻兒一個小兒拉扯大,可惜她的身體徹底垮了,不到五十歲就去世了。

  再一次看到老娘,顧猛眼角發脹,他咬著腮幫子,暗暗發誓,此生一定要照顧好母親,讓她長命百歲。

  何秀芳笑道:“大娃幺娃回來了!”

  “芳姨!”

  賀宏軍從身后喊道。

  “軍子來了,屋里坐!”

  顧媽媽是一個愛笑的人,笑得很熱情。

  即使生活再艱苦,她也依然積極面對。

  只是前世顧勇出事后,顧猛混得不如意,顧媽媽的笑容就少了。

  孩兒不肖,母親不笑啊!

  “幺娃,你手咋了?”

  顧媽媽一眼就注意到了顧猛手上的紗布,拉著他的手小心查看。

  阿哥知道自己闖了禍,低著頭撓著臉,有些不好意思。

  顧猛笑了笑,“阿媽,剛才拿菜刀不小心劃了手,一點點小傷,在德福爺那里包扎過了。”

  顧媽媽看不到傷口,只以為是一條小口子,倒也不擔心。

  “你小心點,最近別沾水!”

  “知道了阿媽!”

  顧猛岔過了受傷的事情,轉而問道:“阿媽,咱們家好好的,為什么要賣豬?這個時候豬還沒有長膘,賣了不劃算。”

  “哎,這不是沒辦法么!”

  顧媽媽嘆息道:“買肥料要錢、交上交款要錢,你下半年念書要交學費,屋里沒錢了,只能先把豬賣了湊一點。”

  去年國家開始實行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顧家也分到了幾畝薄田,有了田自然要交農業稅,平均稅率規定為常年產量的15.5%,不算少。

  現在到了七月,馬上要插秧,需要肥料。

  顧猛下半年高三,工本費、雜物費等,合起來要三十多塊錢。

  顧家以前主要打鐵,沒有別的進項,現在打鐵的生意不好,屋里需要錢了,只能賣豬。

  顧猛沒有制止母親賣豬。

  母親身體不好,每天要上山打豬草、喂豬,豬病了還要找醫生、買藥...

  養一頭豬在屋里,就像是養了一個小娃娃,一年不間斷地操心,負擔很大,賣了也就賣了吧。

  “阿媽,賣了多少錢?”

  “137斤,五毛錢一斤,一共賣了68塊5,他們給了70,我找1塊5,你算算,有沒有錯?”

  “阿媽,沒有錯!”

  剛才他在供銷社買豬肉八毛一斤,毛豬的價格大致在六毛一斤,趙家給的價錢偏低,顧猛沒有說什么,免得母親知道了唉聲嘆氣。

  等買豬的人走了,顧猛把背簍里的米和肉都拿了出來,還有賣刀的錢,他只留了十塊,其余的全交給了母親。

  雖然他現在很需要錢,需要資本,可母親手里有錢,會安心一些,煩惱少一些,他愿意多努力一些,讓母親更輕松些。

  “幺娃,菜刀都賣出去了?”

  顧媽媽驚訝地看著錢,十分詫異。

  顧爺爺和顧爸爸去世的早,顧勇顧猛打鐵的手藝只能算作半吊子,菜刀又賣得貴,生意自然不好做。

  現在看到了錢,顧媽媽驚喜交加。

  “是啊!咱家刀好,自然賣得快!”

  “哎!你有了錢不該大手大腳,節省一點!”

  顧媽媽看到大米和肉叮囑道。

  “阿媽,有我在,以后咱們家天天吃肉!”

  顧猛拍著胸口保證道。

  “哈哈,阿媽就指望你了。軍子,別走啊,下午留這里吃飯!”

  “好,我一直想著芳姨做的飯呢!”

  賀宏軍經常來顧家,也沒有客氣、

  顧媽媽大笑了幾聲,提著米肉走進了廚房。

  “外面熱,進堂屋里坐吧!”

  顧家里的房子一共有五間,最東頭是廚房、臥室,中間是堂屋,西邊是顧猛與顧勇的臥室,還有放糧食的雜物房。

  中間的堂屋,寬敞明亮。

  堂上是一座香火臺,墻上掛著一張紅布,上書‘天地國親師’。

  紅布下有顧家祖宗的靈位,還有顧爸爸的,可惜沒有父親的照片,過了這么多年,他已記不起父親的模樣。

  哎,子欲養而親不在,如果能早重生四五年多好?

  一家人就該齊活。

  在香火臺下有一張漆黑的八仙桌,放著暖水瓶、茶壺、幾個茶杯。

  桌子兩旁擺著幾把圓帽椅。

  這一切顯示著顧家曾經也闊過。

  可惜這些家具與這座房子一樣,破破爛爛的,扔到路上都沒人撿。

  “噹噹噹!”

  右邊墻頭上的鬧鐘向了,短粗的時針指向了三點。

  算算日子,今天應該是7月7號,高考開始的日子,值得銘記!

  鬧鐘的下面,貼著十幾張獎狀,大部分是小學的,初中有幾張,高中兩年,一張獎狀都沒有。(1983年以前,小學只有五年,初中三年,高中只有兩年,一共10年,84以后教育體制改革成了12年,各地進展不一樣。)

  以前這些獎狀是他榮譽的象征,現在成了他的退步的證據。

  “猛子,你學習挺好的,明年有把握考上大學嗎?”

  賀宏軍沒讀過書,標準的文盲,挺佩服會讀書的學生,看到他得了這么多獎狀笑著問道。

  顧猛搖了搖頭,“考大學,可不容易!”

  上一世家里出了事,房子交給了趙家。

  他跟著母親離開了綠嶺鎮,在縣里租了一間民房,以收垃圾為生,書自然是沒讀了。

  再次回到學校讀書,考大學,他沒有多大把握。

  他現在猶豫著,要不要繼續讀書呢?

  畢竟未來是金錢社會,有錢人才是成功人士,像馬老板高中嚴重偏科,考個三流大學都困難,后來有了錢,成了青大的顧問,這就是金錢的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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