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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五章 天亮了

  南邊大衍山上,離字火嶺。

  陳沖高坐在山口之上,執掌四境陣的中樞,一波接著一波的驚人殺機催發,起初還有朱雀高鳴反抗,這使得山里所有生靈都不得不用盡全力收斂氣息,有的簡直恨自己為什么從凡物開竅,偏偏受那份苦楚,有的甚至連后悔都來不及,直接被陣法中的殺機磨滅。

  不過,這種情景直到那尊千眼石妖和天劫一同消失在天幕之后,漸漸有所平靜,離字火嶺之下的朱雀好似感受到了什么,不再高昂的尖鳴,只是低沉的怪吼,而一直到憑空出現了一位老人以后,朱雀猛然閉口噤聲。

  陳沖一眼望去,這位干瘦的老人,他見過。

  就在當初雨夜里,謝安和伍陽滅門張家時,在謝安和田中對峙的時候,老人突然出現的。

  陳沖的記憶尤為深刻,因為這個老人當初說了一句,以謝安二境破三境的悟性和異象,絕對不是本界之人。

  這話當時謝安不明所以,可是陳沖卻很清楚,因為就連謝安也不知道,黃希云和陳沖之間的關系。

  陳沖望著老人,老人望著陳沖,兩人倏忽不讓,氣氛一時相當奇妙。

  最后,還是老人先笑呵呵開口道:“三境巔峰劍修,雖然在這個地方”

  “別說了,不就是在你們的那個世界不值一提嗎?”陳沖打斷道,“你來來回回不就這幾句話嗎?”

  老人皺眉,陳沖繼續道:“這是你和我的出身不同,你信不信,要是我在你們那個世界,我依舊是最強的劍修!”

  “劍修?哈哈哈!”老人非但沒生氣,反而放聲笑了幾聲,笑道,“以你的悟性,老夫只相信如果是在上一個紀元的話,可能能達到相當厲害的層次,但是,這個紀元,劍修是要命的。”

  陳沖聽不懂,也不想說話,哼了一聲。

  老人也無趣道:“算了,口舌之爭,小孩子的把戲,老夫今日也不是來為難你的,相反是來幫你的。”

  陳沖莫名其妙,老人伸手指了指下邊的山口,只見山口之下,瞬間火浪滔天,一道道恐怖之至的熱浪洶涌撲面而來,陳沖驀然感受到一股他自己根本無法撼動的威壓,胸口就像是壓著一塊巨石喘不過氣來,他大怒切齒道:“這就是你來幫我的?”

  “別急,別急嘛。”

  老人看了一眼他,迅速移開目光落在了下邊山口之下,微微皺眉道:“朱雀,二公子有話!”

  山口之下的火浪威壓頓時消減大半,陳沖緩過氣來,全神戒備,手中古劍發出一聲聲微微的輕吟。

  “你的罪狀自己清楚,不用老夫和你多講,不過二公子說,等此間事了,會給你一個交代,條件是,你不能和千眼在此界興風作浪。”

  不知多深邃的山口之下,傳來一聲輕輕的低吼,算作答應。

  陳沖倒吸一口涼氣,這個擁有如此修為的朱雀,竟然在老人面前像一只小鳥一樣溫順。

  他們那個世界,究竟是什么樣的啊。

  陳沖記不清自己是多少次,如此向往了。

  朱雀突然發出一聲顫抖的哭鳴,凄厲異常,就是聽在陳沖的耳朵里,也好像是凡人悔青了腸子,可又自知百死莫贖其罪。

  老人長嘆一口氣道:“別哭了,像什么樣子?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老人似乎也被朱雀的哭聲吵的心煩,驀然全盤托出,冷冽道:“老夫實話告訴你,你的罪行,就算二公子網開一面,也絕對難逃一死,但是,但是,你的家族,不會受到牽連。”

  朱雀幽幽長鳴,像對天哭訴,也像是一種解脫。

  老人揮揮手道:“罷了罷了,此事到此為止。”老人說著望向空中的陳沖,卻依然對著山口之下的朱雀道,“也別為難此界,最巔峰的劍修!”

  老人特意把此界這兩個字加重,陳沖不以為意,轉而問道:“魏都城究竟發生了什么事?”

  老人轉過身去,作勢離開,陳沖道:“你不說我自己去看!”

  老人哈哈一笑道:“看就看,真是笑話,你莫非是用這個威脅老夫?”

  陳沖哼了一聲起身,倒提古劍就要飛身掠往魏都城,老人突然道:“老夫勸你,還是別去了。”

  陳沖的身形劃過天幕,這句話,他落下了,沒聽。

  陳沖走后,那山口之下,突然緩緩升起一個火鳥的虛影,這火鳥全身金光璀璨,頭冠上別著三根奇異的紅色火羽,仿佛道家符箓里的起手三筆敕令。

  火鳥突然張開嘴,送出了一枚巴掌大小的小小令牌,令牌上書寫著不知是什么文字,但是通體金黃,流轉著一絲絲奇妙古樸的韻味,而且最難得是,令牌上有相當驚人的香氣氤氳,僅僅片刻光景,整個大衍山就被一種獨特的香氣所籠罩,而那些在四境陣消失以后,劫后重生的精魅妖物,全部如獲新生,瘋狂的"yunxi"這種香氣。

  老人心神一顫。

  火鳥朱雀眼神充滿了祈求的期待,老人嘆道:“其實,這枚室女令,在你出手違背天道規則,干擾人道的那一刻,就已經失去了作用,但是好歹,也是你的全部精華所在,你就這么送出來,以后再有機會,也決計無法復原你的宮主之位了。”

  火鳥猛地搖搖頭,繼續遞出,長而猩紅的鳥喙嗚咽,眼神里的期待更加濃烈。

  “你是想說,不求有命,更不求世襲,只求家族平安,對吧?”老人慢慢的說著,神情之間,彌漫著看的見的沮喪,“其實,老夫,老夫有愧于你們家族。”

  老人想起了多年前的往事,當初和那個人說好的絕對不說,可是今天,還是對著這只其實尚在年幼階段的小火鳥說了出來,老人不肯收下那枚令牌,那是小火鳥全身上下最值錢的東西了,它想換取家族平安,不為二公子除名追殺。

  老人身形剎那消失在原地。

  只留下一句話:“你放心,小火鳥,你的家族,老夫拼了命也會保下的。”

  朱雀癡癡的望著天上,渾身劇烈的顫抖,熱淚盈眶。

  龍門湖上,其實當謝安沖天而其起的那一剎那,有位紫衣少年就已經預料到了后邊所有的結局,老太監別說一個人入魔,就是全家入魔,也絕對不是謝安的對手。

  這無關乎修為,是變數。

  他認為,是吳坤給謝安的變數。

  這種變數,在善于以文氣觀人氣象的廖堂主眼里,就是氣象非凡。

  可,其本身就是變數。

  謝安身上,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他是二公子在此界唯一看不透的一個人。

  少年沒有老人對朱雀那么多的話,少年只對著湖底淡淡說了一聲,“給你好死。”湖底的雙魚就徹底安靜下來了,而宋涇之前留在湖上的那枚水道祖神符化作的洪荒神祗,也戛然消散一空。

  少年懶洋洋躺在之前曹運所在的那座石橋上,老人突然出現在他身邊,欲言又止,終于還是沒說話,選擇了跪下。

  少年笑道:“沒關系,左老,我不殺朱雀就是了。”

  少年眼眸轉動,有黑白道圖閃爍,少年喃喃道:“謝安,不知道你到了周天,是什么樣的情形啊。”

  老太監徹底走后,謝安飄身而下,落在了宋涇的身前,深深彎腰拱手道:“師傅。”

  宋涇哈哈笑道:“別叫師傅,我可當不起,如果你要是想學罵人的話,那倒是可以,我宋涇,別的不敢說,罵人,從來沒服過誰。”

  宋涇邊說邊扶起謝安,在水箱里的日子如潮水席卷而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謝安,最后別過頭去,捂著面好一會兒,才轉過頭,笑道:“好小子,天下第一!”

  謝安咬了咬嘴唇。

  宋涇牽起身旁丹洛的手,“來,既然都叫師傅了,總不能不認師娘吧?”

  這時的丹洛還沒有恢復之前的容貌,還是姽婳的容顏,謝安一眼便認出來了,只是心里有所狐疑,但仍然低頭道:“師娘。”

  丹洛望了一眼宋涇,宋涇輕輕捏了一下她的手,丹洛心神微顫,最后還是笑道:“師娘沒什么見面禮送給你,你可別見怪啊。”

  謝安不知道說什么好,本來還有千言萬語,也有很多事情想做,可是這一刻,望著眼前這兩個人,一個為了鎮壓墓妖舍棄了肉身,一個純粹是陰神,一切都無從開口和下手了。

  宋涇明白他的心意,謝小子見不得別人受苦,尤其是好人。

  宋涇岔開話題道:“你不見過廖堂主?”

  謝安這才望向一旁那個永遠都好似一身衣服的老人,滿懷歉意道:“見過廖堂主。”

  廖堂主哈哈笑瞇瞇道:“客氣啥?咱們抬頭不見低頭見的,你別聽宋涇胡說八道,他當不了你師傅,要我說,你干脆賞個臉,來講武堂教書得了?”

  謝安也報以一笑道:“那敢情好,我正愁沒有地方養家糊口呢。”

  廖堂主爽朗一笑,今夜格外意氣風發,“那就君子一言?”

  謝安點頭道:“駟馬難追。”

  廖堂主道:“八馬也難追,對了,你要是來,你就能和你的好兄弟共事了。”

  謝安當然不知道吳坤已經進入講武堂的事情,挑眉問道;“伍陽?”

  廖堂主搖頭道:“當然不是,是吳坤!”

  謝安深吸一口氣,拱手道:“謝謝。”

  只有他知道,吳坤的自尊心有多么強,吳坤對講武堂的渴望,又有多么熱烈。

  廖堂主握住他的手,“是我該謝謝你。”

  廖堂主說完,望向西邊吳坤所在的位置,努嘴道:“你的好兄弟,是一位驚天徹底的大修,如果今晚不是他,魏都城毀自不用說,就連這些人,恐怕也活不下多少了。”

  宋涇突然道:“婆婆媽媽!”

  謝安心中卻萬分驚詫!

  宋涇繼續道:“好了好了,你去看那小子吧,估計也傷的不輕。”

  廖堂主也贊同道:“去吧,其他的你放心,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這里有我。”

  宋涇白了他一眼道:“少婆婆媽媽一會兒行嗎?”

  謝安哈哈大笑,然后帶著滿腹的疑惑飛掠至西邊,那里可不止有吳坤,還有他一直牽掛的老師傅,而且這段時間以來,外邊究竟發生了什么事,他都急需要搞清楚。

  謝安還想著一個人。

  但是,當他遙望天幕的時候,他看見了一張永遠都是和煦自信的俏臉,他的心才算徹底放下。

  謝安走后,宋涇突然臉色蒼白如紙,手上有星光飛散,這是他作為魂魄之軀,三魂七魄不穩,即將消散其中一道或者數道的跡象。

  廖堂主猛然大驚道:“你竟然傷的這么重?我去叫謝安!”

  “別,別!”宋涇捏著拳頭,虛弱道,“別,別讓他看見我現在這個樣子,快帶我離開。”

  廖堂主牙齒緊咬,雙目泛淚,丹洛抬起自己的手,凄然道:“他從和大妖交手換了一劍以后,就這樣了。”

  廖堂主頓時明白,宋涇為什么那么著急要趕謝安去西邊吳坤的位置。

  “你,你啊!”廖堂主垂下眼淚,“魂魄不完整,你會淪為陰神的!連投胎都不能!”

  宋涇虛弱笑道:“無妨,歷史中,有一個宋涇就已經足夠了。”

  宋涇低下頭,也紅了眼圈,“謝小子要是知道真相,非和大妖拼命不可,他現在還沒資格拼命,只能送死。”

  “這樣的人,能不死就別死吧?死一個,少一個了。”

  宋涇最后說完,望向廖堂主道:“去湖底秘境。”

  廖堂主含淚點頭。

  三人身形,剎那消失在原地。

  天邊,第一道曙光射向人間。

  不知是誰家命大的公雞,嘹亮展喉!打破了所有人疲憊的夢境。

  魏都城一片廢墟。

  但終于是活過來了,像往常一樣,迎接朝陽。

  老太監的陰神在空中飄蕩不知多遠,但就是不躲避日罡,反而好似在靜靜等待著最后一刻的解脫。

  然而,有人浮光掠影,劍氣縱橫,空中至少有兩道以上的至強氣息出現在他身邊。

  一個人負手而立,滿面蒼蒼。

  一個人面如女子,那雙眼睛卻飽含歲月的滄桑,他伸出一個蘭花指,指著老太監道:“我先看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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