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人松開雨傘,負而立,可雨傘卻一直安安穩穩的停留在兩人頭頂上空,夜色下看不清他的面容,只是知道身形較為修長,整個人輕盈的像是雨的一縷微風。
這時恰逢武當山下邊的小鎮上有不少人貪黑起早,家家戶戶亮起了燈火,還有人忙碌著冒雨穿梭,甚至聽到了一聲亮過一聲的催促聲,可忽然之間就有槍聲響起,然后馬上就是各種嘈雜的人聲,有婦孺的哭喊聲,也有男人的慘嚎聲,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
這人觀望良久,忽然嘆了一口氣道:“天下都不太平了。”
老人眼眸半睜半閉,似乎有所預料,淡淡道:“府主每過一處,必有腥風血雨,也幸好是老道的山上人丁稀薄,否則指不定讓府主怎樣血洗呢。”
這人搖頭道:“府主愧不敢當,真人叫我連玉就行,算起來,我也算半個武當道統的弟子,真人是長輩,叫我府主實在折煞弟子了。”
老人微哼了一聲道:“武當道統之下弟子何止千萬?就是上至皇權至尊,下至黎明百姓,哪個能如府主一樣氣吞山河,視人命如草芥?”
這人又搖了搖頭道:“人命比之天命,當然是天命為貴,那些死去的人,二十年后又是一條好漢,可是天命一旦死去,那就是生靈涂炭,又是不知多久的輪回。”
老人又重重哼了一聲,這人語調輕輕,繼續不緊不慢的說道:“您老放心,我從來不殺女人和孩子。”
老人忍無可忍,怒道:“阮連玉,你究竟要做什么,劃下道吧!”
這人笑了一聲道:“爽快!其實也簡單,弟子只是想求真人幫我卜一卦,推演一些我想知道的事情。”
“大衍山?”
“嗯,”這人微微遲疑道,“如果真人覺得有難度,換做黃道十二妖或者四大守墓人族和守墓妖族也是一樣的。”
“休想!”老人氣的渾身發抖,指著眼前這位府主大人怒聲道,“阮連玉!你,你已經是半步四境的至強劍修,當今天下還有誰是你的對?你有什么不放心的,一定要走出最后一步?”
這個叫做阮連玉的修長年人第一次摘下黑色風衣的帽子,雨夜露出一張竟然仿佛女子一般吹彈可破的柔嫩臉龐,可其最令人矚目的那雙眼睛里,卻出奇的布滿滄桑。
“至強?”阮連玉苦笑一聲搖頭道,“您老也看見了,千眼石妖的神通威能,遠不是一步四境之內的,這還僅僅是一尊天地大妖,還有其余十一位,您要我怎么安心的入眠?”
老人瞇起眼冷冽譏諷道:“所以你要徹底成為四境修士才肯罷休?可是你自己也說了,黃道十二妖的每一尊都不是一步之內的神通修為,所以就算你費盡心力抵達四境,又能如何呢?”
阮連玉呵呵的輕笑出聲,伸出搖搖指著北邊魏都城的方向,最后竟是比作一個優雅的蘭花指收回在胸前,用咿呀唱戲一般的腔調提嗓道:“真人呦,你且小看了連玉,想那一步以外,登天風光,世人愚魯不可知,連玉可是想親眼——見一見呦!”
老人驀然瞪大雙眸,竟一時被眼前這個戲瘋子天馬行空的想法震驚到了,老人表情僵硬,怔了片刻后忽然徹底放聲大笑起來,笑的前仰后合,笑的老淚縱橫。
阮連玉恢復正常的模樣,收起繼續負在身后,皺眉道:“真人,莫非也覺得不可思議嗎?”
老人又持續笑了片刻,最后又重重咳嗽了好幾聲,直到臉色通紅,眼淚擠干,才邊喘邊笑道:“你原來不是想抵達四境?還真是老道老朽了,竟然低估了府主的鴻鵠之志?也難怪,天地之間唯一一個修有五道劍意的至強劍修,想要問鼎一步以外,且不論成與不成,起碼是人間最有資格的人吧?”
阮連玉有些沉默,不置可否。老人稍稍緩過氣來,瞇眼問道:“你自認為你自己和你師傅,不對,曹澤未必認你做弟子,就說曹澤吧,你認為,你和曹澤哪個更強?”
阮連玉毫不猶豫脫口而出道:“當然是師傅更厲害!”
老人哼了一聲立馬冷冷道:“別叫他師傅,他如果活著,你這一聲師傅就已經身首異處了,而且老道自認與你差距過于懸殊,別說自己,就算借整座武當之力也恐怕奈何不了你,到最后受傷的只能是山下的無辜生靈。否則,你這一聲師傅,老朽方才也要清理門戶了。”
阮連玉那張秀美如女子的臉龐突然滿布陰翳,咬牙道:“我沒錯!這些年我做的哪件事是錯的?我創建大名府抵抗神殿,支持南方新生力量抵抗袁氏,沒有我,這塊土地,這里的人們,早就被別人奴役日久了!你說,我做的哪件事,對不起武當?對不起曹澤?”
老人不理會他這番慷慨的言語,反而繼續問道:“那你知不知道,天地大限就是一步之內?超過一步,就會引來天劫,如果執意如此,天劫血洗人間,你阻擋的了嗎?”
阮連玉不說話,老人臉上露出譏諷的神色,淡淡道:“你說你創建大名府抵抗神殿,幫助興會抵抗袁氏,為了天下百姓謀福祉,這事兒沒錯,老道也承認你的卓越功勛,但是你的大名府暗不擇段收集山水正神的神格,廣泛收 納人間香火,這事兒,也是沒錯的吧?”
阮連玉依然不言語,老人繼續說道:“別以為老道不知道你打的什么算盤,你真有問鼎一步以外的道心,你現在就可以渡天劫先抵達四境,可是你敢嗎?阮連玉?哈哈,不是老道小瞧你,普天之下,就算有人能問鼎一步以外,也絕對不是你阮連玉!你,連個四境都當不起!”
“夠了!”
這位名震天下的“美貌”府主突然失態一般的面色猙獰,冷聲道:“如果不是我,那我就見一個殺一個!”
“嗬!”老人聞言更加看不起他,毫不客氣譏諷道,“世人都知道你府主深不可測,下山上境修士如云密布,可是誰能知道你竟然如此狹隘,難道曹澤就是這么教你的嘛?!真不愧是學女人戲的出身!”
“他從來都沒教過我!”阮連玉怒道,“你們憑什么都一個腔調?你們憑什么都認為自己很了解我?我這些年做的一樁樁,一件件事,還不夠證明我道心清澈嗎?”
老人長長昂了一聲恍然笑道:“原來曹澤沒有傳給你劍意啊,哈哈哈,那你還自稱是曹澤的弟子?你還要臉嗎?嗯?府主大人?”
阮連玉攥緊拳頭,怒不可遏,突然朝著山下揮了揮,剎那間山下數百家燈火眨眼間就滅掉一半,一時間,無數的驚慌哭嚎更加響亮,阮連玉陰冷道:“我是不敢渡劫,那有怎么樣?曹澤不傳我劍意,我不一樣擁有五道頂尖劍意?就算你們這幫人全都不承認我,看不起我,我不一樣站在最高的山巔?”
老人咬著牙,雙目血紅,渾身顫抖的看著山下,就在剛才,一半的無辜百姓全部失去了生命,老人已經無力捶胸頓足,只能默默流下血淚。
這個不男不女的妖物,簡直是一個魔頭一般了。
這些年,多地山水氣運受損,這幾乎是間接影響了一大部分國的氣運,華大地變成如今這副千瘡百孔的模樣,其實和世人眼里的救世主實則卻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大魔頭有著最直接的關系。
良久以后,老人妥協嘆道:“你到底要老道做什么才肯放了那些百姓?”
阮連玉道:“我要知道大衍山的山水氣運落在誰身上,黃道十二妖的位置,還有四大守墓家族以及守墓妖族究竟是什么人?”
老人直截了當搖頭道:“天遮蔽,這些東西無法探查。”
這位修長昳麗的府主哼了一聲顯然不滿意,再度抬起了,老人大怒道:“阮連玉!你想知道的東西,你自己心里沒數?這些東西哪一樣不是天深處最核心的秘密?事關天地大序,如果那么容易就被人占卜推演而知,那別說你來求老道,就算你去問繡樓,他們那么一大幫子占卜天的人物,還能不知?”
阮連玉深吸一口氣,掌猛然落下,老人情急喝道:“且慢!有一個人!”
阮連玉瞇著眼不說話,如一汪深不可測的深邃眼眸直勾勾望著老人,老人喘著粗氣,閉上眼再一次妥協道:“魏都城有一個無根之人,大衍山的山水氣運最后降落在他的身上,至于他是誰,老道真不知道,這就需要你大名府的人去細細尋找了。”
老人說出這一番話以后,好像整個人都瞬間蒼老了十幾歲,再也沒有方才的神采,只有一口日薄西山的微弱光景,老人滿臉苦澀,顫抖虛弱道:“老道只知道這么多了,求你,求你,放了那些百姓!”
阮連玉這才收起了,沉吟片刻問道:“什么是無根之人?”
“無根即無源,無父無母,但不是一般意義上的孤兒,這個無根是沒有父母,他是大衍山山水氣運在自知不妙的情況下,自行誕生的人物。”
阮連玉皺眉道:“茫茫人海,這如何尋找?真人,你這一番話不會是糊弄我吧?”
老人臉色蒼白,無力道:“既是天地誕生的人物,那就對貴府之的天書有獨特的反應,老道言盡于此,信與不信,殺與不殺,全在府主一念之間。”
阮連玉呵呵笑道:“怎么會?真人方才受驚了,弟子就算再不是東西,怎敢對山門之下的無辜百姓動?”
老人猛地挑眉瞪眼,而阮連玉突然再次向山下一揮,山下剛才那一半熄滅的燈光忽然又一盞盞的亮了起來。
而阮連玉的身影也剎那消失無蹤,那把頂在頭上的傘也同時消失不見。老人透過雨幕最后抬頭看去,只能看見一道道身形極快的身影從山下小鎮沖天而起,向北方掠去。
秋雨驀然更急,山下的小鎮百家燈火一點點如螢火之光搖搖欲墜,亂世之,風雨飄搖。
老人垂下眼淚,滿臉的皺紋突然更加深刻,竟然滲出絲絲血絲,可老人毫不在乎,反而感覺全身心出奇的放松。
老人喃喃自語道:“不幸的萬幸。”
魏都城里,那尊足足有百丈大小的巨妖,不知從天上摔下了幾次了,可是每次摔下以后,他都再次奮起直沖,不僅僅看上去絲毫沒有受損,反而妖氣更濃,戰力更強!
地面的深坑已經不知道多深,虞河的滔滔大水從決裂的口子都一股腦流進了那個巨大的深坑之,天上的金光也越來越濃郁,本來濃的化 不開的妖氣黑云,此時此刻竟然在正間的位置,出現一個巨大的深邃圓洞,金色光輝灑下,整座魏都城都像是沐浴在神輝之。
“轟!”
一聲巨響連動著整座魏都城地面的劇烈搖晃,從天穹之上,那大妖的巨大身形再次落地,可天上金光卻驀然閃爍更急,也更加雜亂,很顯然這次與之前的大妖沖鋒截然不同,之前是大妖單方面被擊落,這次竟然天上的那個金色圓洞都出現了裂痕,一時間,金光斑駁,光景交織,所有人仿佛置身在密林之,而那些光影就像是日光透過樹葉投射下來的!
地面上的巨響之后,天穹之上也突然出現了一聲聲猛烈的風雷巨響,緊接著大風攜卷黑云而起,從金色圓洞之很快聚集成一個不知多大的龍卷風,其內電光閃爍,緩緩落下,霎時間,一股真正的天劫威壓,毫無顧忌的彌漫下來!
所有人都氣血翻騰,修行者更是道心幾近崩碎,心湖如潮涌起,熱氣蒸騰,更有甚者,修為較弱的,第一時間就被打破心湖,從此失去了修行道心,淪為凡人。
對一切的修行者來說,心湖就是長生橋,是凝聚積攢道心的地方,對劍修來說,更是凝聚心頭血,錘煉劍意的地方,它遠遠比丹田氣府,甚至泥丸宮神臺要來的重要!
因為即使沒有泥丸宮神臺,也可以依靠丹田氣府和心湖意境來修煉世俗武道,沒有丹田氣府,也同樣可以依靠泥丸宮神臺和心湖意境來走劍修的路子,所以說來說去,這者之間,沒有心湖是萬萬不行的。
所以天劫之力,并非在于其威力驚天,而是對于每一個修士來說,這種力量直至心湖,問道問道,由心而起,便要從心而終。
當然,大妖不是因為問道而渡劫,可是這種天劫卻好像是降臨在每個人的頭上一般!
實際上,也正是如此!
百年前武當山下的那條丹江,就是因為曹澤渡劫而引得自己被天劫余威蒸干,金身粉碎,失去神格,至于后來的淪為陰神,那則是另外的隱秘了。
大妖從大坑再一次沖天而起,出現在所有人的視線,他望著那道從天而降的第一道天劫,放聲狂笑道:“終于忍不住了?這一道下來,本座死不死不知道,可是這里的人,恐怕沒一個人能活的下來!”
從大水里出來的宋涇和丹洛咬著牙緊張的望著天幕,沒有人比他們更知道,大妖所言不虛。
可是大妖緊接著就唾了一口濃痰,仿佛一顆巨大的石頭從天而落,再次在地面上砸出一個深坑,大妖嘿嘿狂笑,豪氣萬丈道:“可是本座就跟你過不去!來!戰戰你的天劫!”
宋涇深吸一口氣,心神微動,竟然猛地對這位剛才還不死不休的大妖升起了一種肅然起敬的感覺,他本來就不是個把正邪看的那么表面的人,所以謝安才會令他那么喜歡。
當天劫落下,天地金光四射,風雷俱涌,所有人沐浴在那看似神圣卻實際上堪比殺生利器的神輝之時,他們的生命其實就已經完完全全握在了大妖的。
大妖沒有猶豫,迎著金光,奮勇沖天展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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