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九州盤腿坐在火炕上，老漢和李自成直愣愣盯著他看，這眼神兒都有點滲人了。
實在是沒有見過這種...這種道理啊！
這日子是越來越活不下去了，大明朝也越來越風雨飄搖，邊軍都已經吃不出糧餉，可百姓卻交不出稅負。
明眼人都知道，現在大明朝是多事之秋啊！
的確，新皇登基以來，的確有些改革的舉措，李九州卻也不斷言人家朱由檢就不是雄主。
所以他耍了個心機，只是淡淡地說就算打破了大天再起一朝也沒有用。繞過皇帝是否圣明這個問題。直接把話鋒切在統治階級和老百姓的矛盾上！
國因民而強，民卻不是國的主人，所以皇帝和百官永遠做不到庇護萬民，這個道理難懂！或者說，因為李九州和老漢畢竟是吃了沒有文化的虧，所以這個道理難懂。
李九州見二人有些懵，或者說有些聽不懂。就細細掰開與二人說。
“我且問你，你說如果當今大明朝洪武大帝在世，該當如何？”李九州問道。
“那自然是驅逐韃虜，與民休息，再開盛世啊！”老漢是洪武大帝的鐵桿粉絲。
李九州苦笑一聲，老漢過了一輩子苦哈哈的日子，不是吃不飽，就是腦袋別在褲腰帶上討生活，這會兒臨老了，總算是才過了兩年的好日子。
可封建遺毒他真真是吃了一輩子！這一輩子的跪拜讓他不服也得服！我們往往能見到這樣的人，一輩子命運坎坷艱難，可最后，卻又非常崇拜一位偉人。
這其中的道理令人尋味，其實老漢已經向命運低頭了，他能帶著部屬來這個山溝，就是認了命！所以有一位真真改變自己命運，改變天下漢人命運的偉人，自然而然就成了他的偶像。
所以啊，對于曾經的那個洪武大帝，老漢實在是崇拜得緊。
“沒用！當今朝廷，就算是洪武大帝當家，也沒用！”李九州先是否定。
沒等老漢出言反駁，眼看著李自成也準備掰扯幾個例子，李九州哪里給他們機會？
李九州敢給他們機會嗎？跟明朝人說明朝的歷史，這不是和魚比水性呢？
李九州擺擺手：“為何說沒用？怎么驅逐韃虜啊？誰去驅逐？當今朝堂可有良將如藍玉？怎么與民休息啊？當今朝廷為何屢屢征稅？沒錢打仗，故而只能征稅，苛捐猛如虎這個道理朝堂上的袞袞諸公當真不曉得嗎？這戶部的丁口這些年來是增是減，他們真的心里沒數嗎？洪武大帝如若在世，誰給他來沖鋒陷陣？誰給他來安撫萬民？是不是你們倆啊？”
李自成若有所思，老漢也說不出話。
李九州接著說：“大明朝的士大夫們，那些一個個的官員，沒有本事嗎？我看不是！他們很有本事，而且本事相當的大！那為什么沒有人給我們的新皇說一說這邊軍無餉和百姓無糧中間的道理？真的是我大明朝的耕地種不出莊稼了？”
“其實道理很簡單！最終的原因就在一點上，我大明朝的百姓，是他們這群官員、是大明皇帝的財源，這大明朝靠著百姓來活，可百姓卻能不能靠著大明朝而活啊！”李九州指了指李自成：
“賢弟，你可是有過官身，一身的好武藝，饒是如此，你家的田地不一樣被鄉紳侵占？你這種人都活不下去了，我問你，比你弱的人呢？他們活的下去嗎？”
李自成紅著眼睛無話。
“大明朝的百姓，盼著朝廷能網開一面？自成賢弟，你縣縣尊對你網開一面了嗎？百姓如若只是盼著出一個青天大老爺來拯救自己。我問你，那縣尊可是兩袖清風？不是！他們都不是！他們是一個個吃人肉，喝人血的惡鬼！百姓們只能任由他們吸食，無力反抗！”
李自成捏緊拳頭，渾身發抖。
李九州氣若游絲地問：“可是又能怎么反抗呢？反抗了之后又能怎么樣呢？這世間的英雄豪杰幾何？他們又準備怎么做，好成全這天下的大義呢？就算是打破大天去再起一朝，一個朝代再次興于明君。可朝代又總是亡。這天下興亡之間，百姓置于何處？”
李自成也慨然：“興，百姓苦；亡，百姓苦。可百姓又怎么能不苦？這天下始終是皇帝的，不是百姓的啊！”
李九州笑笑撫著手掌：“那就要開立一個老百姓的天下，不要皇帝！這天下如果劃出一個道道來，從此天下是百姓的，那么就算是藏污納垢，總好過現在這樣千倍萬倍！要開民智，要讓他們吃飽穿暖，為自己的利益奔走！而不是忍耐！不是等待一個青天大老爺！這世上，能掌握一個人命運的，只有他自己才對！”
李自成也上頭了，或者說他這會兒雖然還有些不明白李九州說的老百姓的天下到底是怎么個存在，可是他天生的不安分因子已經蠢蠢欲動！
處處受屈，活不下去的李自成可不是什么善于忍耐的主！
造反對于他來說就是有人提議，他就敢當那個出頭鳥！
這人是個真正意義上的人，在古代很少見這樣有自己的主見和想法的“下層人士”。
如老漢一般英雄的人，也往往容易被規則束縛，認命！知道最后忍無可忍之下犯罪，然后流竄四方。
可李自成這種人不一樣，他喜歡堂堂正正，你既然不讓爺好過，爺也不準備叫你安生。爭個高低胖瘦再看一看！
李自成直接問道：“那九州兄說說，咱們怎么反，從哪兒先開始？我家中還有一個輩兒大的侄子，年紀比我小個兩歲，可也是虎狼一樣的身架，此番我去尋他，一并來投你，我們干這個轟轟烈烈的事業！”
李九州都有些愕然，這才正說著統治階級和人民之間的矛盾呢，這李自成就要開干了？
這么強大的造反基因嗎？魏延也沒長這么大脾氣啊？！
李九州正準備說點兒其他的，老漢卻是有話要說：“后生啊，老漢看你這一番言語，大道理老漢不懂，可是這個老百姓的天下老漢喜歡！你的來歷我老漢信了，你想干的事兒，說全乎了，咱們定個章程，這個山溝咱們總是要出去的！與其一輩子偷偷摸摸當鬼，不如堂堂正正當人！”
李九州這一聽，完犢子了，老漢都沖起來了。
這還沒完吶！門外一聲驚叫，屋里三人才發現閻王女還在外面，只見她捂著口鼻，抖抖索索走進屋里來，坐下老漢旁邊，小聲說：“對，堂堂正正當人！”說完還看了老漢一眼。
李自成到底是個造反的行家里手，哈哈大笑：“初來時，我當是誤闖了誰家山門，后來我當是來了個山村，現在我知道了，我李自成是來了個臥龍溝啊！這一遇風云變化龍，扶搖直上九天去啊！老丈，且把眾人全都尋來，我們合計合計！我見他們也都聽你的，你得好好規勸規勸才是！”
老漢擺擺手：“后生自是不用多說，這溝里的人家，都是我當年隨從的兄弟，里里外外都是自己人，且聽我說，萬事莫要著急，我們要從長計議！”
李自成倒是大刺刺地說：“計議個啥啊？長城上都開不起糧餉了！現在不知還有幾人給那官府賣命！我們且登高一呼，自然有吃不上飯的人跟咱們起兵舉事！”
這李自成倒是門兒清，李九州現在甚至懷疑這廝跑出來就是準備尋個靠譜的隊伍造反的！
不過歷史上的他，的確跑出來之后各處躲藏了一陣，就加入了安塞闖王高迎祥的隊伍，隨后他的老大在攻打西安的路上倒下了，他就接起闖旗繼續前進。
說來也是唏噓，闖王不是李自成的名號，可他卻接著闖王的名號，最終推翻了大明朝，卻是沒有給自己新立了名目。
好些人說是因為再立名目名不正言不順，也有人說他是為了籠絡之前的兄弟，其實在李九州看來，這廝怕不是就是這樣的一個直性子、直腸子。
歷史上的李自成其實就像一把鋒利的刀，但是卻太鋒利，太剛直，他是不懂回環的，只是往前沖殺的那種人，所以他能干出來叫滿城的皇親國戚達官顯貴交保護費這種事兒。
不保險就是因為他自己早年間遭人欺辱的脾氣上來了，存心報復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