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光是這些老人,他們的徒子徒孫們都已經意動不止了。
在大明的工匠地位如何,猶在田夫之下,是最底層的人,是生活在水深火熱中的人,他們靠一技之長來維持生活,推陳出新,打造出的作品別具匠心,也許可以賣到高價,但他們的地位是不會改變的。
這一點朱由校也清楚,柳安也明白,但他們二人都無能為力,至少目前來說,他們沒有辦法改變現狀。
匠人的地位問題已經深入人心,不是一朝一夕,一天一夜能夠完成的,而是需要時間的推移,同時潛移默化的影響匠人們的地位。
柳安從來不認為自己短短的一生能完成什么偉大的壯舉,不管是摒除男女之間隔閡也好,打破階級固有屏障也罷,都不是靠著一紙命令可以完成的。
歸根結底,這些都是時代的遺禍,流傳了幾百上千年的習慣,說甩就甩,談何容易。
不過,正所謂被吃者不可坐以待斃,想要讓工匠們的地位有所提高,需要的不是旁人的憐憫,而是自身的努力。打造寶船,讓寶船在四海揚名,這便是提高工匠地位的第一步。
“馬大師,你們考慮的怎么樣?”柳安問道。
馬學林老神在在地點頭,說道:“我又沒有子女,沒有妻兒,無依無靠的,去哪兒不是一樣?難不成還守著這老宅子孤獨終老?罷了罷了,如果柳太師能兌現承諾,我就是遷去天津衛又如何?關鍵是他們啊......這群糟老頭子一個個惦記著活到自己重孫子生蛋呢,他們恐怕是沒有這么大的胸襟去天津衛的。”
“老馬,你這話可就不地道了啊,什么叫我們胸襟小,難道你氣度就大了?”
“自己沒有一兒半女的,當初不聽我們勸,現在開始羨慕我們了?”
“我看你不如到街邊收養個乞丐,把自己手藝傳承下去比較好。”
聽著他們碎言碎語的叨叨個不停,馬學林氣的胡須亂顫,怒不可遏道:“夠了!說這么多廢話干什么,就說你們去不去吧!”
眾人面面相覷,不得不說,柳安給出的條件已經是極其豐厚了,他們也有些按捺不住,可總歸心底都壓著一塊石頭放不下來。
“柳太師,我想問您一件事情。”
柳安笑道:“馮大師請講。”
“還是祖地的問題,就算我們這些老人愿意去天津衛,拖家帶口的走了,祖宅也留下來人打理,但造寶船,建造寶船廠需要長久的時間,如果柳太師能夠答應我們,在我們離開的這段時間里不讓別人侵擾或奪走我們的祖宅,我們就答應去天津衛。”
柳安有些詫異道:“馮大師何出此言,京師乃天子腳下,大明核心所在,誰敢明目張膽的奪走屬于你們的祖宅?”
“這.....”馮大師和其他幾人相望一眼,苦笑道:“看樣子柳太師并不清楚此事,但有些問題我也不方便直言,柳太師若是答應我們,相信很快就會明白的。”
柳安沉吟思索少許時間,點頭道:“好,我柳安,以太師之名義答應你們,在你們離開天津衛的這段時間內,不會讓你們的祖宅出現問題。”
“多謝柳太師。”馮大師幾人松了口氣,在徒弟的攙扶下站起,說道:“既然如此,那我們就回去了,還需要打點打點家里的事情,畢竟搬遷不是小事情....”
在這個問題上,柳安是很能理解的,相當年他上學的時候,提著兩個箱子換住處都累的要命,現在這群人要搬遷,帶上的家伙什定是不少,烏泱泱的一大群人,麻煩怕是接踵而至。
“洪峰,你每家派十幾個弟兄去幫忙,切記要讓他們聽從安排,不可抱怨,事后給三倍薪資。”
“嗯。”
說完,柳安又問道馮大師:“不知幾位商定搬遷事宜需要多長時間?”
馮大師等人心里也沒底啊,他們誰也沒搬過家,不過看柳安的樣子好像有些急切,他們也不好拖得太久,只得心算了一下說道:“怎么著....也得半個多月吧....”
半個多月,二十天左右,說長不長說短不短,按照柳安的推算應該也能趕得上了。
“好,那就請諸位盡快遷移,在此期間,朝廷擬發的調令便會下達,寶船廠重建,諸位皆是元勛,天津衛那邊,我亦會打好招呼。”
“麻煩柳太師。”
馮大師等人離開了,院中一下子變得空落落的,只剩下柳安洪峰朱由校王彥忠和大師馬學林幾人。
馬學林沒有什么表情,看不出喜怒,但跟了他這么多年的徒弟王彥忠敏銳的察覺出他的情緒變化,上前說道:“師傅....”
“沒事。”馬學林擺了擺手,環顧院子,說道:“我在這里住了一輩子,臨了卻要離開,人們都說落葉歸根,我卻拖著年邁之軀跋山涉水,是不是老天爺在告訴我,我還沒老呢。”
“馬大師是人老心不老,呸呸呸,人不老心也不老。”朱由校笑嘻嘻的說道。
馬學林瞥了他一眼,哼道:“油嘴滑舌!對了,你不是想學木匠嗎,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天津衛?我可以教你。”
“呃.....”
朱由校愣了,他看了一眼王彥忠,有些不知所措,王彥忠笑道:“我是會跟著師傅去天津衛的,等回去我就從市舶司請辭,你能打動師傅,說明有足夠的誠意,不過如有難處,還應該提早說出來。”
馬學林也點頭道:“你若是不愿意,我亦不會勉強于你,畢竟人各有志。”
柳安有些哭笑不得,開什么玩笑,朱由校去天津衛?那誰來做皇帝?不可,萬萬不可啊!
“馬大師,我還是不去了罷,我妻子即將誕子,在這個節骨眼上我不能離開他,等到將來,有機會的話我一定去天津衛看望您。”
朱由校撓了撓頭說道。
馬學林深深看了他一眼,并沒有多言,只是輕輕點頭:“好,好...”
看到這一幕,柳安不禁心中有些唏噓。
馬學林終其一生才華,晚年竟落得只有一位弟子相伴的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