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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0?一白遮

  空曠的戲場,這一聲還帶著回響。

  此時這戲院里面,除了那幾個文化局領導,大都可是明明白白懂行的人。

  這兩個字“好……嗎?!”,那可不是簡單的反問句,而是真真切切地叫著倒好。

  這不僅是在跟專家們唱反調。

  要是在舊時戲園子,比這一句嚴重的,只有直接轟演員下臺的“下去啵!”。

  這人是誰?怎么在這兒無的放矢。

  候德科看到一群人如箭的目光刷刷往自己看來,連忙捂臉埋頭。

  這位熊師叔,這位大佬,您是真懂行還是裝懂行啊。

  候德科埋頭發,低聲說道,“師叔,您不會不知道吧!天吶…….咱這行有一鐵規,同行之間不能‘扒豁口’嗎?”

  “扒豁口”也叫“扒豁子”,就是拆人臺。

  演員在同臺演出時,如果其中一個演員偶然出了錯,其他人需要為其遮掩、彌補。而不是故意揪這同臺的錯,使演員的錯誤更加暴露。揪同行同臺的錯就叫“扒豁口”,這可是內斗,梨園大忌。

  “我知道,我現在只是一個觀眾的角度啊。”熊正平說道,“天大地大,觀眾最大,衣食父母嘛。”

  候德科心中暗罵,嘿,這師叔,一句話立刻原樣奉還了。

  眾人的眼光收了回去,那臺上的朱何炅聽到了倒喝彩,心中滿不是滋味。

  他跟候德科之間一直有些罅隙,以為是這候德科故意找人在這些老藝術家和領導面前,給自己難看。

  朱何炅接下來裝瘋賣傻更加嚴重,幾通鑼鼓下來,逗得正休息的師姐妹們“吃吃”的笑,那下面的專家又是一陣叫好。

  “嗵、嗵。”那熊正平打著坐椅手把,噓聲!

  喊著“打嗵”倒好。

  旁邊的候德科一聽到,臉色就青了,這位師叔,你下手太猛了吧。

  要是多人“打嗵”喊倒好的話,這個角就得被轟下臺。

  按照以前戲園子規矩,不僅下臺得挨班主罰,接下來可能還會很長一段時間,得降格去跑龍套了。

  專家和領導,演對手戲的兩個人,全都看向了熊正平。

  原本坐在舞臺上休息的眾演員全都站了起來議論紛紛,說得那小肖和小朱兩人雙手拳頭緊攥,恨得牙癢癢。

  “猴子,你在干什么?給我過來!”一個聲音大聲喊道。

  候德科心中大呼,慘了,壞了。

  他立刻站了起來,為了讓大家知道,不是他喊的倒彩,大聲說道,“團長,不是我打的嗵,是他打的。”

  這喊候德科的正是這熵海曲藝戲劇團姓單繼亮。

  候德科一溜小跑跑到單繼亮面前,輕聲說道,“團長真不是我打的,是師叔他……”

  候德科一急,直呼熊正平為師叔。

  “師叔?你師父我還不認識,他哪有什么師弟?”單繼亮問道。

  候德科連忙將熊正平的來歷跟候德科說了一番,單繼亮心中大不滿,可到底不看僧面看佛面。

  只是這個王副院長此時跑哪去了?

  女人家事就是多,還是故意留著這根刺頭來扎自己的,要知道這臺上的武生可是自己的得意門生。

  熊正平倍覺無趣,抱起了樂樂道,“樂樂,咱們走吧。”

  兩人這就要從大門出去了。

  熊正平此時心中自負得很,這什么國家級劇團,水平不過爾爾,得虧那王師姐沒要了自己500萬,不然自己和這些小年青搭戲,算是掉了價了。

  喝完倒彩就要走,單繼亮還在和候德科說話,那臺上的朱何炅可是憋著一肚子火。

  今天氣得意滿,拿出渾身本事,想在眾名家和領導面前大秀一把,也得了贊,偏偏這哪冒出來的兩父女,把自己的好戲給攪黃了。

  怎么著,自己也得要個說法,你憑什么喝我倒彩,叫我倒好兒。

  朱何炅喊道,“這位爺,一看就是懂戲行家,您剛才打的嗵,我哪演的不好,您倒是說道說道。”

  熊正平站住了,站在走道上,回過頭去,“唉,有啥好說道的,好不好明眼人一看就知。”

  熊正平本意是就這么算了吧,我跟你費什么勁,還指點你。

  可那劇場中的人們可是聽得如芒刺在背。

  熊正平這句話,是標準的群體攻擊,造成群傷吶——和著,我們都不是明眼人,都看不出來。

  朱何炅奈著性子,抱著拳,“還是請您說道說道。”

  “對,請您說道指教一下。”武生肖工尺也抱拳說道。

  “就是,必須說道說道。”舞臺上的一眾師兄弟也是聽不去,跟著討說法。

  “安靜!”單團長喊道,這么多專家領導在這兒,你們這班小孩子怎么這么沒規矩。

  單團長讓候德科把熊正平給叫過來。

  單團長雖然了解了些熊正平的情況,還是說道,“這位先生,你也是咱伶行人?”

  “是。”什么都能不認,這戲之子,熊正平必須認。

  是伶行人,還是那王佩紅的關系,怎么這么不懂規矩,扒起這些年青人的豁口來了。

  有問題,你可以跟王佩紅說,她還是這出戲的導演,怎么會直接打嗵。

  這不是要讓臺上這兩小伙子下不了臺嗎?

  單團長聯想到王佩紅在全體排練完,這個結骨眼上,安排這兩人單練,然后自己不知道溜哪去了。

  還讓一個行內人在專家領導面前唱反調,這其中有門道。

  上個月,局里一直傳言要讓自己退居二線,莫不會有人急不可耐了?

  越想,這單團長越氣不打一處。

  候正平介紹著人。

  熊正平上下打量一番眼前這個西裝革履,油頭粉面的油膩中年男,也不伸手去問好。

  單繼亮可是一團之長,還是熵海灘的武生名家,哪見過像熊正平這般傲慢的同業人,放聲問道,“熊先生,師承何派,我好像沒聽過有熊派。”

  “我師父沒有門派,南山省人送稱號一白遮。”熊正平的師父是抗戰時京師逃難到南山省的武丑大家,可終歸是落了難,入了贅,便不敢再提起自家師門何派,也不向熊正平說起。

  “一白遮百丑”,一個丑角敢叫這稱號,逼格直逼那北派武生名家“蓋叫天”和南派丑角名家“蓋三省”了。

  這曲藝行當,到現在還講一些迂腐老規矩,最講究師門派別,不管你從好的戲校拿多好的成績畢業,你得先說出你師父的名號才行。

  這叫師父譜,見面先擺譜。

  一開始,是為了大家認戲路,好搭戲。好來,多為了宗聯,還可以認個師兄妹,更多是為了擺譜而擺譜。

  仿佛跟了名師,你就是名角一般。

  單繼亮身后的幾個名家議論紛紛,“一白遮,怎么沒聽說過有這路人物?”

  “蓋派蓋三省倒是在南言可以稱得上一白遮百丑。”

  “您老說起蓋三省,我想起來了,姓熊的,熊志麟!正是蓋三省一門的。”

  “對呀,熊志麟還跟劉斌昆學過,也算是得了蓋、劉兩派所長了,他那戲路極寬,特別是彩旦與丑婆子戲,演得極好,我五十年前看過他演《大劈棺》,那紙人兒“二百五”實在是厲害。”

  這倒好,這“一白遮”的稱號本來就是熊正平臨時想的。

  沒想到,經過專家們的嘴這么一聯系,居然似乎南山省戲劇界,真有個名門正派的遺珠,江南第一丑的師承一脈在那兒。

  單繼亮聽著身后名家們的議論,笑道,“原來是一白遮門下,久仰了。熊先生,這排戲的兩位后生是我們團青年一代演員中的佼佼者,剛才這出場,哪里演的有差錯,還希望熊先生,能指點一二。”

  “唉,不好不好。”熊正平推托道。

  見對方文鄒鄒的,熊正平也想文著應對,本意是不好意思指點。

  可這不好不好,在眾人聽來,就是連續地否定。

  這是連連打臉啊,到底哪不好,你倒是給我說出個由頭來。

  一頭是彩旦與丑婆子戲大拿一路的,朱何炅站在臺上問道,“還請熊師傅指教。”

  “唉喲,你們這可是國家級劇團,都是藝術家,哪里用得著我指教啊。”

  熊正平現在說什么話,都讓人聽著像反諷。

  “你還是直接說吧。”旁邊一個拿折扇的老先生也說道,此人以前演的是黃、黑臉,人如其角,性格暴且急,“別拐著彎。”

  “對,有意見,就直說。”

  “人家小朱明明演得很好,要知道小朱可是我們劇里面微博粉絲最多的人,有十萬吶。”

  一時間,七嘴八舌,非要讓熊正平說出個子丑寅卯來。

  熊正平憋不住了,“那好,我可說了。”

  “說,但說無妨,哪不好。”

  “不是不好,是完全不行。”

  “啊?!!”如此全盤否定,舉座懼嘩。

  “唉,我還是別說吧。”

  “說,哪完全不行。”師兄弟們能感覺到朱何炅的彩旦臉,都氣得直抖。

  “你演的這個半夜敲人門的是彩旦丑吧?”熊正平問道。

  朱何炅:“是。”

  “我一點都沒看出來。”熊正平是打算氣人氣到底,直接氣你上西了。

  “…..”沒看來,你是怎么問我的?!

  “彩旦丑,不是畫著一個旦角白臉,去反串了,就能叫彩旦丑。你演的是丑態百出,惡心肉麻當成了有趣,只有丑,沒有旦,更沒有出彩。”

  熊正平連珠炮似地開始說道,就像是說那快速數板。

  “這種彩旦戲,誰來演都能樂。你來,你來,你來,甚至你來都行。”熊正平說話就說話,偏偏指頭一個一個地指過去,最后指到了單團長的頭上來了。

  單團長按著脾氣不發,知道你是在暗諷我,就讓你先說吧。

  “你這演的,只會惺惺作態,死纏爛打,一個丑女夜半敲帥哥的門,是要用轟砸的?還是要像那歌中所唱“是誰?在輕打我窗”?是要粗聲粗氣,撞門而入?還是要鶯聲燕語,輕聲叫門?我就問你,這兩種情況下,你是那門內的帥哥,會開哪一種的門。”

  朱何炅像是被點悟了一般,他剛才演的,活脫脫就是一個瘋婆子砸門,生生把那消防員肖戰的家門給砸開了一般。

  砸完之后,還利用肖戰堵門,兩演員在那兒進行了一番的斗戲。

  正是這一段自己感覺最為精彩。

  卻也是這一段,被熊正平噓了個“好嗎?”

  朱何炅現在自然死不認慫,“砸,肯定要砸呀,不砸怎么會有戲劇沖突呢?!”

  “你們看,你們看,這就是丑角初學者……”熊正平這話說的,朱何炅就差在舞臺上挖個坑把自己先埋了。

  “沒有撒狗血,沒有使大力就不會演,就不會出活,感覺自己就沒辦法讓觀眾笑起來。”熊正平這話說的倒是令幾個名家深有感受,名家到底是名家,知道熊正平的確指出了朱何炅剛才那段表演的命門。

  熊正平繼續說道,“我告訴你,千萬別自我丑化,我們是丑角,不是那街上賣氣球的小丑。”

  熊正平忘了現在自己的本職工作了。

  “在臺上自我丑化,以故意出糗,以裝瘋賣傻,以顛三倒四,以惡心,以怪樣來要觀眾喜歡,可能嗎?忘了所演角色的本我,代入太多的自我意思,為了丑而丑,為了逗而逗,是最不幽默,最不丑的丑角。”

  朱何炅感覺自己聽了熊正平一席話,比上百節大師課還管用。

  “像剛才這個花旦丑,你要記住,她首先是個年青女性,現代社會的年青女性,是個貌丑扭捏,但又想追求美和帥哥的年青女性。也就是說,她首先得是個旦角,和傳統彩旦丑一樣,所以你的手眼身法步,你的唱跳念打耍,得先看起來是個旦角。丑的人,從來不會覺得自己丑,如果覺得自己丑,你這個角色還會半夜三更化了濃妝去找那個武生嗎?不會吧?”

  臺上臺下一片安靜,都在聽熊正平說教。

  只有一個聲音高呼:“不會。”

  正是樂樂喊的。

  “肯定不會,對吧!我建議你最好帶個水袖,現代人的話,可以用絲巾手帕來代,這樣……”熊正平順便拿起領導席上的一張A4紙,權當手帕,現場演了一小段,以紙遮臉,只露一雙賊臉含情默默地看著面前的單院長,“肖誠哥哥,我來了”

  這一聲我來了,令眾人渾身起雞皮疙瘩,實在是有夠酥麻,再一聯想到熊正平那樣,各個心中笑意鬧。

  臺上幾個女演員,直接噗呲一聲,笑了出來。

超現代武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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