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舉行了新年大朝議,也就是封賞大典之后,主父趙雍帶著大王趙何,安陽君趙章以及數百名趙國功臣浩浩蕩蕩的前往邯鄲東方百里之外的沙丘宮,準備在那里度過一個盛大的慶典假期。
秋風蕭瑟,枯黃的樹葉被風吹落,然后又被無數的馬蹄和車輪踩入泥土之中,消失無蹤。
“肥師,新的一年了啊。”趙何坐在馬車之上,對著隨侍身邊的肥義發出了感慨。
作為周天子分封的諸侯國,趙國用的是周朝歷法,周歷以十一月初一為一年之始,和后世農歷以一月初一為新年頗為不同。
肥義點了點頭,道:“老臣相信,趙國會在主父和大王的率領下,于新的一年之中越發強盛,凌駕諸侯之上!”
這番話雖有吹捧之意,但也看得出來,這位老臣的確是這么想的。
趙何微笑點頭,不知為何,肥義的這些話給趙何一種好像是上輩子拜年賀詞那樣的感覺。
于是趙何的笑容越發的濃郁了。
肥義稍微停頓了一會,低聲道:“大王,最近還是要小心一些才是。那安陽君想必不會就此罷休。”
趙何咦了一聲,有些驚訝的看著肥義:“肥師你……”
一直以來,肥義對安陽君的態度多少顯得有些妥協和縱容,這個表態還是讓趙何很意外的。
肥義嘆了一口氣,道:“老臣原本以為安陽君只不過是心中有一些非分之想,但如今看來,此人心懷叵測,若是最終做出那犯上作亂之事,也并非不無可能。如今主父和大王出行在外,一應飲食務必要小心謹慎。”
趙何聞言眨了眨眼睛,點頭道:“肥師所言甚是。”
這給趙何提了個醒,萬一安陽君不按照歷史書上的套路,而是直接來了個下毒呢?
確實也不能盡信書啊,畢竟從穿越的那一刻開始,歷史就已經悄然的轉變了。
肥義又道:“大王到了沙丘宮之后入住的乃是東宮,主父所住之地為南宮。御史信期乃是主父身邊的忠義之士,老臣已經和他交待過了,若是安陽君在主父那邊有什么異動,他便會派人第一時間通知老臣的。至于老臣,這段時間就跟在大王的身邊。”
趙何看著肥義,片刻之后露出了一個燦爛的笑容:“有肥師在,寡人無憂矣!”
雖然趙何自覺得,已經針對即將到來的沙丘宮變做出了足夠充足的準備,但不管怎么說,助力自然是越多越好。
作為趙國相邦,肥義這個時候終于放棄了對安陽君的幻想開始做出了準備,不得不說這是一件讓趙何相當高興的事情。
趙何的這句話,正好落在了另外一邊隨侍的太傅李兌耳中,讓李兌是怎么聽怎么覺得別扭。
李兌現在很難受。
他其實是不想來沙丘宮的,因為李兌很清楚,馬上安陽君趙章就要在沙丘宮之中發動一場叛亂了。
一場軍事叛亂!
這可是要死人的,死很多人的!
根據李兌和趙成事先的計劃和判斷,大王趙何絕對是第一個要被安陽君弄死的。
現在,李兌就跟在趙何的身邊!
而且,還是趙何親自點名,要他這位太傅隨行的。
所以,李兌一路上心情都很沉重,也很猶豫和糾結。
究竟要不要把安陽君即將叛亂的這件事情說出來?
如果不說的話,總感覺小命難保。
不用想也知道,如果真的安陽君叛軍殺進來的時候,能饒了李兌這個教了大王十幾年書的太傅?
但要是說出來的話,大王這邊有了警惕,安陽君的叛亂自然是成不了事了,可那樣一來,李兌和趙成那個讓主父三父子全部死光,最后擁立小平原君趙勝為敵的權臣計劃也是無疾而終。
一路上,李兌的腦海之中好像有兩個小人在打架。
一個小人說:“不行,必須要立刻告訴大王此事!我李兌看著大王長大,怎么能夠坐視大王喪命?況且,即便當不了權臣,我舉報安陽君有功,大王也一定會賞賜于我,我便可以借此重獲大王信任了。”
另外一個小人則冷笑道:“李兌啊李兌,經過廷議和封賞大典,都現在了你還沒有看清楚形勢嗎?大王已經不可能再信任你了!就算是你去舉報和揭發了安陽君,最終的功勞也只會落在肥義、信期還有樂毅那些家伙的身上!你現在能夠做的,就是跟著左師趙成的路一直走下去,雖然有些冒險,但這才是你最能夠成功的出路!”
就在李兌腦海之中兩個小人十分激烈的打著架的時候,他正好聽到了趙何對肥義的那一聲贊賞。
這一瞬間,李兌感覺自己的心里有什么東西被打翻了。
好酸。
趙何說完這句話之后,轉頭看向了李兌,笑道:“太傅,對于安陽君此人,你有什么看法?”
李兌沉默片刻,道:“臣……臣覺得,安陽君畢竟剛剛才在凱旋大典之上出了大丑,領教到了大王的威風,想必這段時間應當是不敢再輕舉妄動了。當然,大王也還是需要小心此人,畢竟此人賊心不死,日后必成大患。”
李兌說完這番話之后,下意識的移開了目光。
趙何看著李兌,臉上滿是笑容,道:“太傅說的似乎也有一些道理,不瞞太傅說,在出發之前,主父帶著安陽君來見了寡人,讓安陽君向寡人賠罪道歉了呢。”
肥義聽著趙何的話,忍不住道:“大王,安陽君此人的道歉,不可深信啊。”
肥義有些猶豫,但終究還是沒有把那天主父征詢自己意見,是否要分封二子于兩國之事說出來。
李兌也陷入了沉默,一直都沒有再開口。
看著李兌,趙何微不可查的嘆了一口氣,心道:“太傅啊,可不要說寡人沒有給過你機會。”
畢竟是融合了兩世記憶,那位趙惠文王本身對李兌十幾年的感情,還是不可避免的影響到了現在的趙何。
即便知道李兌是什么樣的人,趙何還是想要試著拉一把李兌。
但機會這種東西,從來都只給有準備的、愿意把握住的人。
如果真的被權力迷了眼睛的話,也只能隨他去了。
趙何抬起頭,前方落葉紛紛,將士們喜氣洋洋,長長的隊伍一路向東,往那已知、卻又未知的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