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何看著信期,突然有種微妙的感覺。
信期是御史。
趙國的御史和后世的御史并不同。
信期這個御史,大致相當于是“趙國國務秘書長”這么一個職位。
更確切的說,就是主父在宮外的大管家。
主父道:“御史有何話說?”
信期手持芴板,正色道:“主父,臣以為,或許應該直接發大兵入河東,阻止秦軍!”
主父問道:“為何?”
信期道:“魏冉此人,心思深沉,又有司馬錯為副將輔佐。樂毅將軍雖然多智,但對上此二人,未必占得了便宜。為保險起見,應當再出一軍入河東郡。如此,即便樂毅將軍出了意外,那么也可保魏國河東不失,讓秦國不得東進!”
信期話音落下,趙何眉頭頓時皺起。
果然,又來了。
樂毅,雖然打了勝仗,但是資歷還是不夠啊。
如果是牛翦領軍,想必信期就不會如此質疑了。
說起來,樂毅的這個不足,何嘗又不是趙何的縮影?
試想,如果趙何如今是二十六歲的話,那么在之前種種情況之下,還會遭受那么多質疑嗎?
資歷這種東西,有時候一文不值,但有時候,又偏偏很有用。
主父聽了信期的話,沉默不語。
此時,肥義突然開口,道:“御史此言,未免有些過于擔心了。既然主父選擇了樂毅將軍為將,那么就代表著主父對樂毅將軍的信任!難道,信御史認為,主父是識人不明不成?”
趙何有些驚奇,看了肥義一眼。
肥義還以趙何一個微笑。
信期愣了一下,顯然并未想到肥義會突然開口,但他反應也很快,立刻道:“肥相說笑了,信期怎么會質疑主父的決定?信期只不過認為,樂毅將軍所率之部隊并非我大趙精銳,卻要面對魏冉、司馬錯所率領的秦國強軍,實在是有些過于吃力了。”
就在此時,牛翦突然開口道:“主父,老臣愿意領兵前往河東,幫助魏國和那白起抗衡!”
牛翦開口,氣氛頓時又是一變。
牛翦,畢竟是大將軍,說話的時候還是很有分量的。
趙何瞇著眼睛,輕輕的敲了敲桌子,道:“信期御史不必擔心,樂毅將軍的實力寡人還是很了解的,即便不能取勝,大趙也不會遭到多少損失。”
說到這里,趙何又看了一眼牛翦,不緊不慢的說道:“至于大將軍所言出兵協助河東,寡人覺得那就大可不必了。白起所率領的,才是秦國真正意義上的強軍。若是為了守衛魏國河東而讓大趙強軍去和秦人博個生死,即便勝利了,又對大趙有何好處呢?”
歸根結底,趙國現在要做的是拖住秦國東出的腳步,讓趙國有時間來消化上黨和中山兩個地方。
等到趙國完全將這兩個地方給吃下去,徹底讓其成為趙國領土之后,才是趙國下一步擴張的最佳良機。
一場足夠激烈,但是并不會讓趙國傷筋動骨、同時又能夠拖住秦國人腳步的戰爭,是趙何希望看到的。
這樣的戰爭,正是如今的上郡之戰!
趙何話音落下,大殿之中陷入沉默。
牛翦猶豫片刻,還是坐了下來,沒有再開口。
如今,已經很少有人敢正面質疑趙何的判斷了。
總之,意思表達出來,就足夠。
接下啦,就交給主父去決定。
主父坐在上首,略有遲疑。
一方面來說,信期和牛翦都是老臣,忠誠而且有才干。
但另外一方面來說,趙何是主父的繼承人,并且展現出來的才能甚至更加奪目。
于是,主父也是有了計較,開口道:“寡父覺得,此事還是以王兒……”
就在此事,一聲急促的稟報聲打斷了主父的話。
“主父,上郡戰報已至!”
這句話頓時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主父猛然抬頭,喝道:“快,快送上來!”
片刻之后,繆賢拿著戰報快步而至,呈上主父案頭。
主父迅速攤開,仔細閱讀。
大殿之中,其他眾人的目光都注視著主父,唯恐從他臉上看到什么悲傷、憤怒、沮喪之類的負面情緒。
不管怎么爭執也好,大家總都還是在趙國這艘船上的。
就連趙何心中,多少也有些緊張。
對樂毅的信任,是必須的。
但信期剛才有一點也沒說錯,魏冉加司馬錯的組合,是非常強的!
主父看著這份戰報,嘴角微微扯動一下,露出笑容。
“二三子,樂毅在上郡之中,一戰擊潰魏冉、司馬錯所部十萬兵馬,斬首一萬余人,俘虜近三萬人!”
主父話音落下,在場眾人頓時一個個都是如釋重負,大喜過望。
“恭喜主父,賀喜大王!”
“樂毅將軍果然不愧是國之棟梁!”
一時間,慶祝之聲不絕于耳。
趙何倒也習慣。
贏了吹,輸了噴,都是基本操作。
主父心情甚好,揚了揚手中的戰報:“來來,二三子都傳閱一下,看看樂毅將軍是如何退敵的!”
戰報第一個傳到了趙何的手中。
趙何看了一下,發現原來戰報是樂毅所寫的。
看著看著,趙何露出笑容。
“樂毅,果然不愧是當世名將啊。”
怎么用重騎兵,當然是趙何教的。
但道理都懂,做的時候該怎么做,同樣是一門大學問,甚至是更大的學問。
所謂,知易行難,便是如此。
樂毅,能夠在短短幾個月的時間內吃透趙何教授的理論,并且成功的運用出來,在戰場上打敗魏冉、司馬錯這般強敵。
這是什么?
這,才是真正的將帥之才啊!
趙何心中有數,自己也就是懂這些理論的東西,要真的帶兵上陣?那就是怎么死都不知道的了。
不過,也沒必要妄自菲薄。
沒有任何人是能夠全知全能的。
大王有大王的職責,將軍有將軍的責任,各司其職,干好自己該做的工作,才能讓趙國不停的強大!
趙何想著,露出一個十分開心的微笑。
半晌過后。
御史信期牢牢的盯著戰報上的一行字。
“……臣以廉頗率龍驤軍五百重騎兵突入敵軍右翼,陣斬秦銳士上百,秦軍右翼潰退,臣趁勢掩殺,由此得勝!”
信期突然覺得,自己的臉,火辣辣的。
早已看完戰報的肥義捋著胡須,微笑看著此刻臉紅得猶如猴子屁股一般的信期。
信期御史,還是……太過年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