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同一天的晚上,距離函谷關數百里之外的武關外楚軍大營之中,屈原也等來了楚國的使者。
“怎么是你?”屈原看著面前的楚王使者,臉上明顯的露出了驚訝的神情。
來的不是別人,乃是楚國令尹熊子蘭。
熊子蘭哈哈一笑,對著面前的屈原說道:“大司馬這句話就有些意思了,本侯乃是大王的臣子,為大王傳遞旨意不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嗎?”
看著熊子蘭這種表情,屈原的心中突然有了一種不好的預感,但是他臉上卻依舊是不動聲色,說道:“大王的旨意呢?”
熊子蘭拿出了一份旨意,朝著屈原示意了一下:“旨意在此,大司馬,接旨吧。”
屈原從熊子蘭的手中接過了這份旨意,仔細閱讀了起來。
屈原越讀臉色就越是陰沉,最后終于忍不住拍案而起:“簡直是胡鬧!大王……大楚怎么能夠在這個時候背離和趙國的盟約,反而去和秦國結盟?”
屈原霍然抬頭,目光直視面前的熊子蘭,喝道:“我明白了,一定是你和昭齊等人誤導了大王!簡直是鼠目寸光,鼠目寸光!”
說到后來,屈原干脆手指熊子蘭,大罵出聲。
熊子蘭毫不在意,笑道:“大司馬,你這話就沒有道理了。你可以去找你們屈氏那些在郢都之中的人問問,當時大王可是特地召開了殿議,和眾多大楚的大臣一同商量之后得出的結論。本侯確實也在殿議之中發表了一些意見,但是最終做出決定的除了大王難道還有別人嗎?難道說你屈原如今已經如此倨傲,連大王的命令都不愿意接受了嗎?”
屈原死死的盯著熊子蘭,如果目光可以殺人的話,熊子蘭現在渾身上下怕是都找不到一塊好肉了。
熊子蘭臉色怡然,微笑以對。
大帳之中陷入了一陣無比凝滯的沉默。
良久之后,屈原無比艱難的開口了:“好,很好。熊子蘭,爾等為了一己之私而棄大楚的利益于不顧,將來后世史官直筆,定然是要把爾等奸佞給釘在恥辱柱之上的!”
此話一出,饒是熊子蘭臉皮再如何厚實也受不了了,臉色立刻就變得陰沉了下來,冷冷的說道:“屈原,你不要在這里說這些廢話。這是大王的命令,而大王的命令就是要拿來遵守和服從的,你若是想要抗命的話也可以,你敢嗎?”
屈原的臉色已經恢復了平靜,冷冷的說道:“很好。既然是大王的命令,那么你讓秦國人立刻交出武關,然后我自然會率軍北上去函谷關一行就是了。”
無論心中如何的憤怒和無奈,屈原都不可能去違抗楚王的命令。
熊子蘭笑道:“武關秦國人自然是會交出來的,不過領軍北上的活就不必由你來做了。”
屈原楞了一下,道:“你這是什么意思?”
熊子蘭從懷中又拿出了一份旨意,笑道:“什么意思?你看看這一份旨意就知道了。”
屈原吃驚不已,接過這第二份旨意一看,隨后渾身劇震,幾乎不能自己。
上面就寫著一句話。
“大司馬屈原為國征戰勞苦功高,甚得寡人之心。特任命其為大楚右尹,即日回郢都赴任!令尹熊子蘭接任屈原主將之位。”
楚國令尹之下,有上柱國、左尹然后是右尹,接著才是屈原這個大司馬。
這確實是一次不折不扣的升職。
一直以來,右尹其實都是屈氏一族的家主所出任的職位,只不過由于屈氏一族這些年來確實不給力加上屈原這個當家的也很不討喜,所以這個職位空懸已久卻遲遲沒有下落。如今給了屈原,也算是對屈原和屈氏的一種肯定了。
但問題在于,如今這個節點楚王突然將屈原升官,真實目的顯然并不僅僅是為了獎勵屈原的戰功,而是為了讓熊子蘭這個家伙取代屈原的主將之位,從屈原的手中拿走軍權!
這其實也是可以想象的事情,畢竟屈原是極力主張和趙國一起瓜分秦國的,如今讓屈原反過來去和趙國作戰……怎么看也不合適。
至于一個右尹嘛,說實話也就比大司馬好上那么一點點。沒有更多的軍功,那么屈原所有的威望在升到右尹這一刻就已經完全耗盡了,想要更進一步的推動什么改革,那根本就是癡人說夢。
屈原坐在那里,只感覺好像一桶涼水迎頭澆下,澆滅了自己所有的熱情。
什么報效大楚,什么盡忠君王,在這一刻的鳥盡弓藏面前都顯得如此的可笑!
熊子蘭看著失魂落魄的屈原,心情頓時又顯得好了起來,倒也不催促,就坐在那里笑吟吟的看著屈原,欣賞著面前的這讓人十分開心的一幕。
又過了良久,屈原又一次的動了。
這位新任的楚國令尹看起來似乎一下子就老了好幾歲。
屈原緩緩的從手中拿出了半枚虎符,放在了面前的桌案之上。
熊子蘭立刻從手中拿出了另外半枚虎符,兩枚虎符立刻拼成了一枚完整的虎符。
屈原站了起來,深深的看了熊子蘭一眼。
“熊子蘭,爾等不要以為這樣就能夠得逞了。只要我屈原還有一口氣在,就不會讓爾等這種奸佞繼續把持朝政,誤了大楚的將來!”
屈原大步轉身離去。
熊子蘭看著屈原離去的身影,先是眉頭一皺,隨后重重的哼了一聲,臉上露出了嘲諷的笑容。
“無非是敗犬之哀嚎罷了,可笑!”
和田文不同,暴鳶從來都是一個沒有什么野心的人。
他被上一代韓王所起用,自認為對韓國王室忠心耿耿,即便是在前段時間蒙受冤屈暴鳶也一直覺得是可以想辦法洗刷的——實在不行,逃到其他國家也就是了。
眼下,一個絕佳的機會似乎到來了。
唯一值得憂慮的,就是那位趙王會不會因此而惱羞成怒,直接將暴鳶給當眾斬殺。
不過暴鳶覺得,那位趙王能夠在如此年紀輕輕之時就打下了偌大的基業,應該不至于如此心胸狹隘。再說了,趙王殺了暴鳶之后也不可能完全掌控得住韓國軍隊反而會平添一敵人,怎么看都是沒有必要的事情。
想想幾年前那位燕國同行張魁在跟隨齊國討伐宋國之時的遭遇,暴鳶就不得不感慨一句,果然趙國能夠擊敗齊國成為新霸主不是沒有理由的。
第二天一早,暴鳶和往常那般,來到了平頭山的山頂,也就是趙王的“前線指揮部”之中。
暴鳶是真不知道這位趙王是哪里來的這么多稀奇古怪的詞匯。
剛剛登上山有笑的不知道在談些什么東西。
暴鳶來到了趙何的面前,朝著趙何行禮:“暴鳶見過大王。”
趙何面帶微笑,心情看起來還不錯:“來來來,暴鳶將軍這邊坐下,寡人今天有一個好消息要告訴你。”
暴鳶心道再怎么樣的好消息又如何,等會我把退兵的話說出來,你這位大王怕是笑不出來了。
暴鳶道:“喏。”
鑒于趙何這么好的興致,暴鳶覺得自己還是先不要當這個惡人,還是等到趙何把話說完了自己再開始吧。
此時,一天的戰斗已經打響,無數趙國士兵呼喊著通過原先的廢墟,朝著不遠處的函谷關殺去。
在廢墟的邊緣處,也就是平頭山的山腳下,不少如沖車望樓這樣的攻城器械也開始整裝待發,準備投入戰場。
讓暴鳶覺得非常奇怪的一點是趙何一直都沒有下令建造投石機,難道真的僅僅是因為秦國人這么一個后退的策略,這位年輕的趙王就完全不考慮投石機了?
在平地上發射投石機或許沒有從平頭山上直接居高臨下的轟擊更有威脅,但也不是不可以的選項,畢竟當年匡章也不是說三年里一直都是在平頭山上擺開投石機轟炸的,而是在嘗試了諸多辦法無果之后才想到的這一計,從真正實施到破關也就幾個月的時間。
不過這些對于眼下的暴鳶來說倒是都已經無關緊要了,反正他等會在說清楚之后,今天就要帶著剩下的所有韓軍跑路回國了。
暴鳶坐了下來,等待著趙何接下來的話。
趙何的面前擺放著一個桌案,只見他從桌案之上拿出了一張紙,笑著朝暴鳶示意了一下:“暴鳶將軍,來看看寡人最新得到的戰報吧。”
“戰報?”暴鳶見狀心中頓時有些疑惑。
說起來,楚國大軍應該就在這幾日便要北上了,難道趙何接到的就是這一份戰報?
不過也不對,如果真的是這份戰報的話,面前這位趙王怎么樣也不可能笑得出來。
帶著疑惑,暴鳶接過了這份戰報,凝神看去。
然后……
暴鳶大吃一驚,手中的戰報險些落到了地上。
足足過了好幾息時間,暴鳶才從失態之中恢復過來,驚愕無比的抬起了頭:“這、這是……”
趙何哈哈大笑,對著暴鳶不無自得的說道:“怎么樣,寡人的騎兵沒有讓暴鳶將軍失望吧?”
暴鳶的心中掀起了驚濤駭浪。
根據這份戰報之中所說,在差不多半個月之前,趙國廉頗所率領的三萬騎兵在冀縣之中大破蒙驁的七萬大軍,不但將蒙驁所部打得丟盔棄甲,更是一路直接殺入了關中,直指咸陽!
在看到戰報的這一瞬間,暴鳶簡直都要懷疑自己的眼睛了。
三萬騎兵怎么可能在一場正面戰爭之中擊敗七萬步車混合的大軍?
騎兵這種兵種雖然在這些年來因為趙國的崛起而受到不少重視,但……也沒有理由強大到這個地步吧?
這簡直違背了暴鳶這輩子幾十年積累而來的軍事常識!
一直以來,暴鳶從戰場上學到的就是車兵很強但步兵更強,步車混合就是天下無敵。
現在……
暴鳶突然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好了。
騎兵在華夏之中就是和趙國一起崛起的,這才短短的二十年時間啊。
竟恐怖如斯!
過了好一會之后,暴鳶才終于從失態之中恢復了過來,朝著趙何道:“恭喜大王,賀喜大王。”
趙何哈哈大笑,顯然極為得意。
他當然有理由得意,原本將廉頗和趙奢放在秦國的側后方之時,趙何就已經有過“這兩個家伙應該能夠給寡人帶來一些驚喜”的想法,但就連趙何自己都沒有想到,廉頗和趙奢帶來的驚喜竟然如此的驚人,如此的巨大,甚至可以說是改變了戰局。
趙何朝著暴鳶眨了眨眼睛,笑道:“暴鳶將軍也是當世名將了,既然這樣寡人就考一考你,你可知道此戰會對整個戰局產生什么樣的影響嗎?”
暴鳶之前還沉寂在震驚之中,在聽到了趙何的這個提問之后才來得及仔細的想了一下這個問題,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
在冀縣獲勝之后,只要廉頗不是傻瓜,那么他就一定會帶著麾下的騎兵直接猛撲咸陽,考慮到之前廉頗那種極為有名的“就食于敵”之策再加上騎兵的速度,廉頗完全有能力在極短的時間內一路沖到咸陽城下。
即便是廉頗攻不下咸陽城,只要他在關中沖殺上一圈,函谷關這邊的秦國將士們聽到了老家起火,家人被趙國騎兵肆意驅趕屠戮的時候,難道還能夠有任何的士氣來和趙國對敵嗎?
趙王甚至什么都不需要做,耐心的在這里等著廉頗把關中攪個天翻地覆,就能夠讓關中的白起不戰自潰了!
可以說,趙國的勝利已經近在眼前!
可是,自家的韓王卻對此一無所知。
不但一無所知,韓王甚至還派出了韓齊秘密的來到了函谷關前的韓軍大營之中,下達了讓暴鳶撤軍的命令。
想想吧,在即將獲得勝利的時候撤軍,韓國不但只能坐視趙國獨吞攻破函谷關之后的所有好處,還白白的得罪了趙國。
這種事情,簡直也太蠢了吧!
當然,暴鳶也知道這是因為由于消息閉塞的緣故,韓王只知道楚國背盟而不知道趙國在關中獲勝,所以才會在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的情況下做出了這種可笑的決定。
暴鳶徹底的回過了神來。
不行,絕對不能夠在這個時候撤軍。
如果在這個時候撤軍的話,韓國就真的是兩頭不討好,里外不是人了。
要想個辦法。
一定要想個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