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盂縣的西邊有一座山,名子叫方山。這座山不算很高,也沒什么名氣,更沒有什么廟宇道觀,因此也算是人跡罕至,平時只有附近的村民有時候會上山來打打柴,其他的時候根本就沒人來。
二月二十二這天清晨,天還沒完全放亮,灰蒙蒙一片的時候,一支大約有四五百人的隊伍悄悄地開上了方山。只見這伙人雖然衣衫都很破爛,但有些竟然還穿著破舊的盔甲,而且一個個手里都是拎刀持槍的,不少人身上還都帶著傷,看上去像是剛剛打了敗仗一樣。不過也幸虧沒人看見,不然還真要被他們的樣子嚇一跳了。
這些人自然不是官兵,而是剛剛在天門關被耿如杞和洪承疇聯敗了的王嘉所部的流寇,他們就是那一小股見勢不妙趁機向東逃竄的那些人。他們被耿如杞派出的追剿隊伍一路追趕,如老鼠一般東躲西藏的。也多虧這邊太行山山脈縱橫,溝深林密,不然就憑他們這幾百號人,怎么能夠跟數倍于他們的官兵們對抗?只怕早就被那些視人頭為銀子的官兵們全割了腦袋去換賞錢了。
方山上一片密林之中,流寇們一個個橫七豎八的或躺或坐的休息著。為了防止被人發現,他們連火也不敢生,只能拿出搶來的干糧充饑,連派出去的警戒都恨不得要布置到山腳下了。
在圈子的中央,只見有三四個壯漢正圍坐在一起,大口大口的撕咬著手中的山雞肉,一旁侍立的幾個兵卒一面偷偷的瞄著,一面默默的咽著口水。
等幾個人吃飽喝足,一個滿臉橫肉、五大三粗的當先開口道:“幾位哥哥,如今咱們總算是把官兵給甩開了,但咱們也就剩了這幾百號的人,還缺吃少穿的,大頭領也下落不明,下一步咱們到底又該怎么做?你們拿個主意吧。”
話音剛落,只見他緊挨在他身旁的一個壯漢嘆了一口氣,緩緩說道:“如今這局面,我看也只能是走一步算一步了,哪里還會有什么好辦法?這太行山這么大,實在不行咱們就隨便找個山頭落草為寇,總不能真的被餓死困死吧?”
坐在石頭上的一個瘦削漢子眼睛轉了轉,向那壯漢鼓氣道:“張家哥哥何必如此垂頭喪氣,咱們自從跟隨大頭領渡過黃河,從陜西殺入山西后,聲勢可是不小,隊伍發展到四五萬人,要不是咱們的運氣不好,又遇見了洪剃頭,說不準咱們現在都已經殺進太原府,在太原城里大口吃肉大碗喝酒了。”
洪承疇現在可以說是這些農民軍最恨的人之一了,甚至仇恨程度都快要超過孫傳庭了。因為孫傳庭畢竟只是逼得他們轉戰他處,而沒能要了他們的性命。可洪承疇就不一樣了,不僅先后兩次在他們有希望的時候大敗他們,還把被他俘虜跟投降的農民軍全都斬首示眾。這個做法可真的把這些人全都給嚇壞了,孫傳庭最多也就是把他們這些領頭的給砍了,絕大部分還都會放了的,這一對比,他們是真的怕洪承疇啊。
所以現在這些農民軍們一旦提起洪承疇,都恨的是牙癢癢,只想寢其皮食其肉。洪承疇因此也落了個“洪剃頭”的外號。
這事要是讓朱友建知道了,一定會啞然失笑,自己那個時代晚清出了個“曾剃頭”,靠鎮壓太平天國上位。現在自己手底下又出了個“洪剃頭”,靠的也是鎮壓流民起義軍升官出名,看來一旦跟鎮壓農民起義沾上邊,就免不了被冠以“剃頭”的稱號啊。
這幾個領頭的漢子都是后來在王嘉起事后投靠過去的小股流民首領,最先開口的滿臉橫肉的那個叫王虎,雖然不會什么武藝,可就是有股子蠻力,尋常提起兩三百斤的東西都不在話下。之后開口那個壯漢是混天王張應金,他年紀在幾個人里最大,也稍有威望,眾人自然是以他為首。最后開口的那個瘦削的漢子是王和尚王自用,別看他一副尖嘴猴腮樣兒,但就數他的主意多。這些人能夠多次逃脫官軍的追捕,還全都虧了他。
還有一個沒開口的是王左掛,這人看上去是個悶葫蘆,不怎么說話,但打起仗殺起人來是一點也不含糊。他還有一手好箭術,雖不是百步穿楊,可也算得上是一流的好手了。這四個首領倒是有三個都姓王,再加上王嘉,他們還都是府谷一帶的人,不知道的估計還要以為他們是一家的呢。
混天王張應金搖了搖頭道:“兄弟,話是這么說,當時大家伙不也都是這么想的嗎?可現在的情況是咱們被攆到了這里,只能看著官兵們在太原城里喝慶功酒嗎?再這樣下去,咱們怕是真的堅持不了多久啊。”
“就是啊,自用兄弟,哥哥們知道你腦子活,點子也多,你快想想咱們現如今到底該怎么辦才好?”一直沒開口的王左掛也說話了。
王自用知道這已經是生死存亡的時刻,自然不會藏私,當即就和盤托出:“幾位哥哥,這幾日小弟也一直在想,咱們的出路到底在哪?下一步去哪里合適?思來想去,發現還是大頭領在咱們東渡黃河前那一日的話很對,對小弟很有啟示。”
“兄弟,你就別賣關子了,有什么話趕快直說!”王虎一臉急不可耐的叫道。
“哥哥不要心急,聽小弟慢慢說。”王自用微微一笑:“幾位哥哥仔細想想,當日若不是大頭領帶咱們東渡黃河,殺出了陜西,只怕咱們要不了幾天就會被孫傳庭給團團圍住剿滅了,哪里還會讓咱們有機會跑到山西來?所以小弟仔細想了想,既然現在留在山西沒出路,保不齊哪天還會被官軍給剿了,那咱們為什么不能往山西之外看看呢?小弟找人問過了,從這里再往東,過了盂縣縣城,再翻過山就進了直隸的地界,那里可是不歸山西兵管的,咱們要是去了,那不正似龍歸大海虎入深山?”
“哎——這個好這個好!要我看咱們趕快收拾收拾,馬上動身去直隸吧!”王虎不等聽完就急不可耐的開口贊同,一邊說著還一邊就要站起身招呼人出發。
張應金和王左掛對視一眼,心中雖然也比較贊同,但又怕倒了王嘉的覆轍,這次他們可是打聽清楚了,那“洪剃頭”洪承疇是要進京城去當官的,自己再往東走,不是又要跟他來個正撞了?更何況直隸不比其他地方,那是天子腳下,兵馬自然要比山西陜西多不少。自己這么點人就這么直愣愣地闖進去,不是給人送人頭送功勞嗎?
“兄弟,這恐怕也不太妥當吧?這山西不好呆,那直隸就是那么好進的?”張應金有些遲疑的問道。
王自用看到他的臉色,哪里還能不明白?“哥哥,小弟知道你們在擔心什么,但你們想,如今北邊官軍正跟韃子打得熱鬧,兵馬調過去了一支又一支。這直隸又是離得最近,哪能不調這里的兵馬過去?不然那小皇帝也不會讓洪剃頭進京去操練什么兵馬了?再者說,咱們進了直隸就直接渡過這綿蔓水,往南邊走,也不會跟洪剃頭遇上。南邊的順德府、廣平府、大名府可都是一個比一個富著呢,咱們搶他一場就跑,這些地方都承平日久,根本不會想到會有咱們這么一支人馬敢對他們下手的。”
這番話倒是令張應金和王左掛點了點頭,是啊,有心算無心,還怕他個逑?說干就干,四個人這么一商量,當即就來了精神,也不休息了,站起身拉著隊伍就往東走,不到半個時辰,整支隊伍就走得干干凈凈,只留下一地的狼藉證明有人來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