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迎祥盯著那書生仔細的看了一會兒,這才開口問道:“自己說吧,你究竟是什么人,不要還想著去隱瞞。看你的樣子,相信你也一定是個聰明人,千萬不要指望著編一堆瞎話來騙我。你也應該清楚,就算這一時半會兒我查不出你的來歷。可只要我愿意花上一些工夫,你想瞞是絕對瞞不住的。若是騙了我,一刀把你剁了都算是輕的!”
那書生被抓住之后倒也鎮定,完全不像普通人一樣被抓之后驚慌失措,哭喊著求饒的。他自從進入縣衙開始,完全就是一副毫無畏懼的樣子,甚至就連剛剛高迎恩忍不住要上來揍他,他的臉色都沒有露出一絲害怕的樣子。這會兒聽到高迎祥問自己,他卻并沒有直接回答問題,反而是又向高迎祥問道:“聽這位大哥的口音,想來應當是延安府那邊的人吧?敢問大哥尊姓大名?”
看著自己問的問題這書生都還沒回答,反倒是他又先向自己發問,高迎祥不禁覺得此人越來越有些道行了,絕對不是一個普通的書生。不過他這一開口,高迎祥也已經聽出來了,此人的口音倒是跟自己很像,幾乎沒什么太大的差別,難不成此人也是延安府那邊來的?
“放肆!我大哥的名諱,豈是你這種朝廷的鷹犬可以隨意打聽的!趕快老實交待你自己的事情,再敢拖延,小心老子手里的快刀,把你一劈兩半!”高迎恩怒氣沖沖地朝那書生威脅道。
“呵呵,無妨。迎恩,我的名字,就算是告訴了他,那又能有什么?即便他真的是朝廷派來的探子,那也不打緊。咱們既然已經在這里舉起了義旗,那就算再怎么隱瞞,朝廷早晚還是都會知道的,又何必在意這個?”高迎祥倒是不以為意,向那書生說道:“小子,你聽好了,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便是人稱‘闖王’的高迎祥。我也不怕你以后會宣揚出去,這會兒知道了我的名諱,那你也該說說你究竟是何來歷了吧?”
“什么?您真的是闖王?”那書生聞言大吃一驚,似乎完全不敢相信高迎祥的話。
“怎么了?這有什么好奇怪的嗎?難不成還有誰會敢來冒充我不成?”高迎祥倒是完全不以為意,只當是這書生弄錯了什么事情。他知道別看自己起了這么牛逼哄哄的一個外號,可在人家官兵眼里,自己還真沒有被排上號。
“不不。闖王您可能有所不知,在下趙勝,也是延安府出來的。承蒙大家抬愛,送在下一個綽號名叫‘點燈子’,我曾是王大梁王大哥的手下。王大哥在青銅峽兵敗被殺之后,當時小弟也算是比較走運,趁亂逃了出來,之后一路顛沛流離,才來到了此處。”
任誰都不會想的到,此時出現在高迎祥面前的這個壯碩的書生,竟然會是王大梁部義軍的漏網之魚——‘點燈子’趙勝!雖說趙勝的名字并不算怎么太過出名,但可別忘了,趙勝在投身到王大梁義軍后極短的時間里,就坐上了前幾名的交椅,而且還被王大梁倚為重要的心腹。
而高迎祥自太白山上下來之后,途經環縣南下終南山之時,曾經跟王大梁部之間相距也就幾百里的路程。他們也曾遇到過個別王大梁部派出的探子,從這些探子的口中,自然也就聽說過趙勝的名字。畢竟趙勝那時候也已經算是王大梁部的一個重要首腦之一,盡管他并沒有直接領兵。
而且當高迎祥進入終南山后,也曾派人悄悄潛入西安打探消息,也就很容易知道趙勝在青銅峽那一戰中并沒有死,而是逃走了。要知道,西安城門外的告示牌上可還掛著趙勝的通緝令呢!所以他趙勝的名字,高迎祥等人還真不是完全沒聽說過。
高迎祥跟幾個弟兄有時候聚在一起喝酒,偶爾也會說起王大梁趙勝等人的事,全都是認為他們運氣實在是太背。本以為往西北跑,不會被重兵圍剿,可哪里會想到:竟然前被楊肇基擋著,后被孫傳庭堵著,到了這地步,那也是真沒辦法了,就算是神仙,只怕也是難救。
大家同屬陜北義軍一脈,雖算不上同門,但終歸也還是同道。王大梁部的覆滅,也讓高迎祥等人兔死狐悲,心有戚戚焉。甚至他們有時還會覺得,要是萬一王大梁部有人逃過這一劫,自己一定要拉他們一把,將他們拉進自己的隊伍里來。
可如今當趙勝這個王大梁部的重要成員真的出現在他們面前時,高迎祥等人仍然是有些不敢相信——真的假的?尼瑪這不會是誰泄露了老子們的酒話,故意冒充過來試探的吧?
“去,快去把應雙給叫過來!”高迎祥只是楞了那么一下,就立刻回過神來。然后當即他就讓高迎恩去叫見過通緝令上畫像的高應雙,讓他過來確認一下趙勝的身份。
那邊高迎恩剛剛應聲,還不等他離開,趙勝就先開口道:“闖王,小弟這里尚有一份萬分緊急之事,還請闖王能允準小弟先向您稟告。”
“說!”雖然還沒有確定趙勝的身份,不過這也并不影響先聽聽他會說些什么,故而高迎祥倒是也沒有那么多廢話。
“闖王,不過在小弟稟報之前,尚有一問,還請闖王能夠如實相告。”
高迎祥斜睨了趙勝一眼,只是微微點頭,卻并不作答。在他看來,這說不說實話,全看你是想干什么。再者說,就算老子騙了你,那又有何妨?
見高迎祥只是點頭,趙勝微微一笑,也猜到了他心中的想法。不過趙勝倒是并不以為意,而是仍然開口問道:“闖王,此次您帶人攻占洋縣,只是打算收繳縣中府庫及大戶的錢糧,再擴充一些人馬,就退回山中。還是想著就此占住洋縣,以作今后的落腳之處?”
看著趙勝炯炯有神的目光,高迎祥一時之間并未猜透他心中所想。不過自己今后的打算在攻破洋縣以后,也已經并不算是什么大秘密了,就算眼前的這個趙勝真的是朝廷派來的細作,那也并不打緊,反正朝廷早晚會知道自己的動向。
于是他答道:“山中苦寒,不比山下繁華。再說這馬上就要到冬天了。一旦大雪封山,就算我手中有足夠的錢糧衣物,這山中也不是大隊人馬能夠久居之處。可洋縣也并非是個好選擇,此處地小民少,不足以作為屏障,支持義軍今后的發展。我意只在此休整數日,招兵買馬,四處攻略,待實力壯大之后,便攻打漢中,以作今后的存身之所。”
聽到高迎祥這么說,趙勝心中立刻就有底了,于是他也不再藏私,當即就建議道:“闖王既然有如此雄心壯志,那小弟就有一個建議,還請闖王能立做決斷。”
“哦?說來聽聽!”對于趙勝口中的讓自己立刻做出決斷的建議,高迎祥還是很好奇的,盡管到了這時候,他也還不知道趙勝到底是想干什么。
“闖王,既然您已經有了不再回到山上去的打算,那此時不管怎么說,洋縣就是您唯一可以憑借的倚仗。可洋縣的情況您也很清楚,根本不足以抵擋大軍的進攻。既然如此,在下以為闖王應當趁著官兵還沒反應過來之時,立刻集合人馬,去攻打城固。城固距洋縣不過四十里的路程,一旦洋縣這邊的情況被城固知曉,那么離城固不到五十里的漢中很快也就能夠知道。而漢中的那些個官員們就算反應再慢,最多也就三四天,必定會派兵前來圍剿的。到了那個時候,闖王您就算是想固守洋縣,只怕也是坐以待斃,畢竟官兵要多于您數倍,他們早晚是會攻破洋縣的。”說到這里,趙勝還特意偷偷看了看高迎祥的臉色,不過高迎祥依舊神色如常,并沒有任何變化。
“趙兄弟,那我要是現在去打城固,難道就不怕被漢中那邊的官員知道以后,立刻派兵過來圍剿了嗎?”高迎祥提出了自己的問題,他這會兒心里已經開始有些相信趙勝的身份了。
而聽到高迎祥這么反問,對此趙勝卻是早已胸有成竹,他當即就回道:“這個闖王倒是不必擔心,若是您這兩天就攻下了城固,即便是漢中知道了,他們也必定不會馬上派兵。因為剛剛我也說了,城固距漢中不過五十里的路程,就算是普通人,一天也足可以走的到。若是闖王連下洋縣、城固兩座城池,看到您有這種實力,那漢中那邊也必然要慎重考慮一下,看看究竟該如何去做。依我看來,至少他們也會想辦法搞清楚這支隊伍的情況,然后才會進剿。這樣的話,給闖王您就最少爭取了七八天的時間。”
高迎祥聽完之后,微微點了點頭,趙勝這番話說的倒是沒錯。一旦自己能攻下兩座城池,那么漢中的官員必然會認為自己還是有一定實力的,他們想要對付自己,那也要好好掂量掂量了。而且還有一層,不知道趙勝是沒說還是沒想到。城固若是被自己占了,那從此處到漢中就再沒任何阻擋,若是漢中的官員全是一群膽小鬼,他們又哪里還敢派兵前來圍剿?只怕光想著固守城池向上邊求援還來不及呢!
不過現在更重要的是先得把趙勝的真實身份搞清楚,這點要是不能坐實,萬一他真的是朝廷的探子,出此計策就是為了引自己上鉤,那才會是十分危險。別看自己占領洋縣也不過才兩個時辰,但要是有匹快馬的話,城固這會兒也就已經該得到消息了。若是自己再帶著人馬傻乎乎地撞上去,那豈不是羊入虎口?
兩個人互相對視了一眼,就都陷入了沉默。趙勝自然也清楚高迎祥的憂慮,但這種事不是自己發誓賭咒,做個保證就能讓人家相信的。哪怕用自己的性命去擔保,這都不成,因為萬一你要是個死間呢?
又過得片刻,高迎恩跟高應雙兩個快步走了進來。“大哥!來了!”才跨入大門,高迎恩就朝高迎祥喊道。高迎祥向高應雙問道:“府庫那邊清點完了嗎?”
“還沒有,不過我已經讓高見在那里盯著了,出不了什么差池的。”高應雙答道。
“迎恩把事情都跟你說了吧?你來看看,這是不是畫像上的趙勝。”說著,高迎祥就指著趙勝向高應雙問道。趙勝也很自覺地正面面向高應雙,讓他好看清自己的樣貌。
在來的路上,高迎恩自然已經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全都向高應雙說過了,高應雙也已經仔細地回憶了自己在西安城門口的告示牌上看到的那張通緝令上畫著的趙勝的畫像。這會兒他跟眼前的這個人一對比,別說,確實還是很像的。而且通緝令上還把趙勝的一些主要特點都寫得很清楚,高應雙也將這些都全部進行了印照,完全都吻合。這說明眼前的這個人,八九不離十,應該就是真的趙勝。
又與趙勝對視了片刻之后,高應雙從他的眼神中沒有感到他有任何心虛的表現,故而覺得應該不會有假。于是他走到高迎祥身前,在他耳邊低聲說道:“大哥,跟畫像上的沒什么差別,許多特征也都符合,我想應該是真的趙勝。”
高迎祥聞言點了點頭,自己攻打洋縣的計劃是前天才定下的,而且只有他們幾個兄弟清楚,別說外人了,就連他們手下的那些人也都是直到今天凌晨的時候才知道的,所以絕不存在消息泄露的可能。那么一般來說,也就不會存在官府派來一個趙勝做臥底的事情。可不要忘了,洋縣的縣令都被自己抓了,誰又會有時間去做這么一個計劃?所以此時高迎祥也就基本放心了,也就準備采用趙勝的計策了。
“好!趙兄弟,方才多有得罪,還望多多包涵!”既然此時選擇了要相信趙勝,并且去用他的計劃,那剛才的一系列動作就必須對人家有個交待。再者說了,這也不過是說兩句場面話,道個歉,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所以高迎祥還是很快的就向趙勝說道。
趙勝敢露面出來見高迎祥,就是已經做好了入伙的打算,之前的這些,就當是投名狀了。再者說,難不成他還非得因為這點事兒,就要高迎祥處置幾個人?
“闖王言重了,趙勝不過區區一敗軍之人,怎敢勞動闖王賠罪。今日之事,本就沒有對錯,是趙勝唐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