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廳的頂燈沒有打開,只有墻角兩盞落地燈散發著柔和昏黃的燈光,整個屋子靜悄悄的,直到胡大海敲門而入。
看著站在窗邊的那個身影,胡大海身形微微一滯,隨后輕聲走過來。
巨大的落地窗,視野更加開闊,能夠看到更多的蓉城夜景。
遠處,斑斕的燈光閃爍,車流穿梭,即便到了夜里,蓉城依舊活力十足。
錦城湖倒映著湖對岸的建筑,偶有波紋晃動,水面上的畫面隨之晃動,給人一種不真實都感覺。
胡大海就這么靜靜的站著,陪著身邊的老板,一言不發。
他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如實匯報?還是出言安慰。
過了還一會兒,金順才出聲。
“蓉城是個好地方,用他們當地人的說法,巴適安逸。”
“這里的人已經習慣了安逸的生活風格,如果貿然改變,適得其反也說得過去。”
“早些年前的那次失敗,我以為是準備不夠充分,這一次,提前布局,卻依舊失敗。”稍微停頓一下,金順繼續說著,聲音很輕,語調平靜,根本聽不出一絲的氣餒和沮喪。
“也正是這一次,讓我找到了真正的原因。你知道是什么嗎?”
胡大海沒有急著回答,想了想之后,才緩緩說道“大落之后必有大漲,可誰也沒想到,能發展成這樣。”
金順突然笑了,笑的很輕松,也很隨意,繼而轉頭看向胡大海,淡淡說道“你呀,聰明,明明知道答案,還想著照顧我的面子。”
“行情的漲跌只是一部分因素,這一點不能否認。最重要的原因并不是這個,而是人。”
說話的時候,金順離開落地窗,轉身朝著沙發走去,坐下之后,示意胡大海也坐下,清洗茶具,換上新的茶葉,等待燒水的時候,又是說道“人,是多變的,也是矛盾的。”
“生意做久了,總會下意識的通過回報率衡量一件事的可行性。這種思維,會讓眼光變得狹隘。”
“我們明明知道下游客戶唯利是圖,拉攏他們的時候,卻忘了,那些渠道批發商更甚。正是因為忽略了他們,才把他們親手送到遠洋商貿的陣營中去。”
雖然光線昏暗,金順的眼睛卻是異常的明亮。
“現在回過頭來想,咱們其實錯的很離譜,自認為搶到的終端客戶是從遠洋商貿哪里奪來的,其實不然,這些終端客戶大部分都是市場上那些批發商的資源。”
“斷人財路,如同殺人父母。”
“批發商們仇視咱們,跟遠洋商貿聯合抵制咱們,實屬正常。”
“他們的參與,讓天平第一次傾斜。”
壺嘴沖出一股蒸汽,金順把水壺拿下,并不著急泡茶,反而放到一邊等它溫度降低一些。
“竇遠洋很聰明,他比咱們更了解批發商的心態變化,他一直在等,等到批發商怒到極致的時候,選擇放貨,幾乎是一瞬間,就把所有批發商拉到了他的船上。”
“這也是批發商寧可一分不賺白忙活,也要幫竇遠洋出貨的原因。”
“而咱們,又在這個關鍵時刻,做了一個利令智昏的決定。”
感覺溫度差不多了,金順給胡大海沖泡茶水,也不忘給自己續上,接著說道“再次降價,讓自己受損更嚴重的情況下,也沒有真正的挽回局面,反而加快了自己的庫存消耗。”
“再加上你說的行情因素,就像是斷了安全繩的攀巖隊員,墜落之勢不可逆轉。”
“這算是第二次天平失衡。”
金順一點一滴的分析,如同抽絲剝繭,讓胡大海這個親身參與進去的當事人,重新回顧一遍事情的經過。
不得不說,金順說的很有道理,兩次錯誤的決定,讓看似平衡的天平慢慢傾斜。
抿了一口茶水,金順又是搖頭笑道“如果只是這兩個錯誤的決定,還不足以徹底擊倒咱們,致命的一擊,就是我剛才說的,人。”
“人心呀,真特么的不可猜測。”
金順突然爆出粗口,語氣也沒有了剛才的輕松隨意。
“咱們一心想著拉攏客戶,盡可能的通過這一次讓利,打開蓉城的市場,為以后發展打開切入口。”
“這種目的,讓咱們的心態失衡,生怕得罪客戶,不利于以后的發展。正是因為這種小心翼翼的放縱,讓客戶變得更難伺候,稍有不滿就想從咱們身上割肉。”
“大海,當初咱們想要進入川省市場的時候,是怎么評價竇遠洋這個人的?”
金順突然轉變話風,問了一個看似不相干的問題。
胡大海沉思片刻,回答道“竇遠洋,生性強勢,處事霸道,做……”
還沒說完,就被金順回收打斷了。
“對,這個評價,貶低大于褒獎。”
“打個不太恰當的比方,他這種評價,跟古代暴君差不多。咱們也是因為這個評價,小看了竇遠洋,以為只要拉攏住民心,就能贏取最終的勝利。”
“可惜。”
“竇遠洋這種舍我其誰的性格,讓他根本不在乎別人的得失,反而更符合生意人唯利是圖,貪婪自私的本性。”
“他對終端客戶的不管不顧,讓終端客戶把咱們當成了救命稻草,那時候,咱們已經有心無力了。”
“巨大的希望瞬間變成失望,絕望。你說,他們能不恨咱們嗎?”
“人心,對手的心思,自己的心態,客戶的心理,咱們沒有一個正確對待的,這才是咱們失敗的最大原因。”
胡大海心情很壓抑,金順越是表現的輕描淡寫,他心里越緊張,以他對金順的了解,自家老板絕對算不上好人,睚眥必報,是同行對他最常用的評價。
可他今天卻用局外人的身份給自己分析失敗原因,胡大海大氣都不敢喘一聲。
“前些天,程浩跟我說,中原有一個叫王泉的承包商,手里掌握著近千萬顆豬腦。”
胡大海腦子嗡的一聲,難以置信的看著金順。
“你不是說,咱們的豬腦只剩下不到四百萬顆了嗎?看看人家,一個不起眼的小人物,資源是咱們的兩倍。”
胡大海真心不敢相信,前段時間價格被壓到谷底,這人為什么還敢繼續囤貨?
“程浩親自上門拜訪過他,他沒有答應,在得知川省要打價格戰之后,更是沒有一絲慌亂和擔憂,要么就是大心臟,要么……”
“渾水摸魚?!”
胡大海下意識的接上一句,隨后又是說道“我估計,竇遠洋的豬腦庫存也不多了,如果咱們能夠得到這批貨,很有可能在最后實現逆轉,即便不能扳回勝局,最起碼能讓竇遠洋顏面盡掃。”
金順點了點頭,又是笑著說道“程浩還說,云省沒有被人注意的時候,王泉就帶著人過去了,現在手里掌握著三個不錯的場子,每天都有不錯的出貨量。”
“就連林慶州,現在都有些以王泉為主的趨勢了。”
林慶州?
胡大海知道這個人,跟金順也是十幾年的關系了,雖然生意來往不多,卻也算是能在一起聊天的朋友。
他,以王泉為主?
“川省的情況就這樣了,短時間內不會出現太大的變化,明天,你跟我一起去云省,去見見這個王泉。”
杯中的茶水飲盡,金順放下杯子,嘀咕一聲“他的貨,必須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