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黃梅,天地間纏纏綿綿皆是雨氣,蕭鳶懷抱睡熟的蓉姐兒,聽著滴答滴答打篷聲,掀起簾縫朝外望,入目荒蕪冷清。
馬車忽得一陣顛簸停將下來,正看書的蕭滽披上蓑衣,拿起大箬笠出去,稍過片刻復轉回來:“前面有道橋被水淹了,好在橋對面就是滄浪鎮,天邊泛青,雨也漸小,等個把時辰水沉下便可過去。”
車夫李二湊近說:“離此地不遠有個河神廟可暫時歇息。”
蕭滽頜首,蕭鳶亦無異議,李二駕車很快到了河神廟。
蓉姐兒已醒轉,蕭鳶牽她下了馬車,頓時怔了怔,這河神廟十分殘敗,門前兩柱朱漆斑駁,隱約能看清副對聯子,東書“應億眾心想事成”,西題“祈普天風調雨順”。邁進檻抬頭見前踞坐河神,身畔還有兩小神,叫不出名字,皆金身剝落,面目全非,顯然荒廢許久。
靠墻邊燒起火堆,圍坐六個男女,中間個婦人聞聲望來,笑著招了招手:“一身濕氣侵體易病,快過來烘烘身子。”
其他人推推擠擠讓出三個位來,蕭滽作揖道謝。
蕭鳶一面替蓉姐兒擦拭發上的雨水,一面暗瞟過那六人。
其中兩個是貨郎,身邊各擱著挑擔,一個賣雜果挑兒,僅剩一捧糖炒杏干,一槅蜜棗、一槅五香炒豆,還有一屜各種雜色糖果。
一個賣綾絹花挑兒,層層方匣散亂擺著無顏六色鈿花,另還有蝴蝶蜜蜂小蟲大小式樣,很是栩栩如生。
他兩人相識,嘀咕輕聲說著話兒,卻也有三五句冒溜至別人耳里,無非你生意好我少賺了之類。
傍他倆側坐著個郎中,用力擰袍擺沾濕的雨水。
他旁邊是鹵食店的伙計,一身醬香味兒,做青衣束褲打扮,邊翻看帳冊邊滴溜溜撥算盤,應代掌柜的才收賬回來。
再就是那婦人,嗑著瓜子兒,穿戴打扮非出挑,蕭鳶還是能猜出是個娼姐,一股子風塵氣難遮掩。
挨婦人坐著個老嫗,銀發蒼蒼,眼皮低垂,溝壑滿面。
蓉姐兒盯著雜果挑兒,饞得直咽口水,蕭滽笑問她想吃甚麼,又朝貨郎問:“糖炒杏干怎麼賣?”
“三大錢一兩。”
蕭鳶從袖籠里取出錢:“稱半兩就好!酸甜味吃多壞牙齒。”
貨郎坐著不動,只微笑攛掇:“這一捧有一兩多,何不全都買去,你總不吃虧。”
未待蕭鳶開口,蕭滽先道:“就稱半兩即可。”
見貸郎哼哼唧唧還在說,他皺起眉宇沉下嗓音:“沒見過你這樣的,擺著買賣不做只顧歪纏。”
撥算盤的伙計抬頭看貨郎,那貨郎站起走到挑擔跟前,拿出銀秤開始稱斤兩。
婦人把瓜子殼擲進火堆里,空出的右手在身前劃個弧,忽然抽掉伙計算盤,一手握著,一手輕巧撥珠子,一面笑問:“這個真能算清帳麼?”
伙計轉頭一把將算盤奪過去,不耐煩道:“算不算得清都無關你事。”
“這麼兇作甚?”婦人拍拍心口,依舊笑嘻嘻地。
貨郎已稱好杏干,鏟進紙袋,拿來遞給蕭滽,蕭滽接過,掂了掂份量,面龐掠過一抹驚疑之色,又很快地恢復了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