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滽來到桂花院,這桂花院是皇家林園,雖不得入,但紅墻外仍聚了許多百姓,墻內有幾百株丹桂正盛綻,芬芳馥郁地直往人鼻息里鉆。
翰林同僚已悉數到齊,他看見張福也在,與林茂并肩站在一棵花樹下說話。林茂亦看見他,笑著走過來,朝眾人拍手問:“我已租好一條游船,你們打算先逛廟會再乘船賞月,還是先乘船賞月再逛廟會呢?”
編修徐宏道:“月總是越晚越亮,還是逛廟會為先。”
眾人無異議,三三兩兩往相國寺去,佛僧搭了竹棚彩幕施舍豆粥、素月餅和桂花茶,旁的還有賣香花燈燭、玩好字畫及時果脯臘等。
蕭滽故意走在張福右側,看她東張西望滿臉稀罕的神情,笑問:“張生是哪里人氏?”
張福正興趣盎然看著個雜貨攤子,擺滿各種有趣的玩意兒,孩童死活拉拽大人過來圍簇,是以聽到他問,隨口答:“京城人氏!”
蕭滽又問:“家中可有兄弟姊妹?”
張福道:“有一個哥哥。”隨手拿起個物什打量,小販稱學名水老鼠,可以在河里放,打起的水花又高又直,會像放煙花般好看。
“不止罷!”蕭滽笑容淡淡地,張福手一頓,歪頭看他,有些不確定:“蕭大人說甚麼?”
他卻又不說了,掏錢買下五個水老鼠還有兩盞精致的蓮花燈,送她一盞燈,游船賞月時點亮、放在水面上,這是京城的風俗,有祈福之意。
張福百般婉拒,無奈他非要給,只得接過稱謝,她并不喜歡這位名喚蕭滽的庶吉士,甚還有種來者不善的感覺,遂抿緊唇瓣,他再說甚麼,佯裝沒聽清兒,愛搭不理。
蕭滽喜怒不形于色,仍不緊不慢地跟著她。
一圈子走走逛逛,從相國寺大門出來后,張福的脊背都透了汗。
林茂已經站在船上,朝他倆不停揮手兒,待走近了,他驚奇地笑道:“你買這個做甚?”
張福方瞧見蕭滽手里提著一串大螃蟹,不由疑惑地問:“蕭大人何時買的?”
蕭滽沒睬她,率先上了船艙,回林茂道:“賞月時吃著玩。”叫來梢公吩咐拿去煮了,梢公提著自往火艙走,他的婆娘出來接過去,不一會兒便騰騰冒出一縷青煙來。
船開始朝河央駛行,今晚來游船賞月的頗多,似乎半城人都出動了,富貴子弟的花船燈火通明,人影綽綽,語笑喧闐,還有戲子在彈琴唱曲兒,尋常人家則是雇敞篷小船,只在河岸邊玩樂,大抵應個景兒。
官家的大法船也在河面橫行,拉了一船的和尚敲木魚頌經,它但凡駛過之處,波瀾蕩起漣漪,旁的船只劇烈擺晃,張福手里的茶沒拿穩,不慎灑出大半,濕了蕭滽的袍子,她頓時脹紅臉,嘴里忙表歉意,取出帕子道:“我替蕭大人清理干凈。”
若是旁人,此乃無心之舉,筆趣閣氣兩句算罷,哪需她真的動手!蕭滽卻把背脊朝后一倚,兩條腿大張伸長,方便她干活。
張福暗自咬牙卻也無可奈何,一團濕漬恰洇在他袍子腹胯處,只得彎腰揩帕在那處擦拭,莫名似聽見他喉間有混濁聲傳出,斜眼偷脧,沒看出甚麼章法來。
她心底便更加厭惡這個蕭姓庶吉士。
月邊先還有云氣,乍離乍合,漸漸便明亮了,大如銀盆,灑得滿船清光。
蕭滽悠閑地望著河面愈來愈多的蓮花燈,再瞟掃過正俯身替他擦拭的張福,眼前頓時豁然開朗。
沒想到啊沒想到,長樂公主你竟然也有今朝!
他只覺身心愈發地愉悅了。
這正是:十年河東轉河西,莫欺當年少年弱,終有化龍穿鳳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