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有挪動身前的寬大鏡片,一點點靠近,他打算到更近一點的地方,到時候,再向上扔鏡子碎片,爭取殺死一個人,無論這人是錢倉一還是他“自己”,結果都能接受,如果運氣好,甚至能將兩個人都殺死。
他已經通過鏡子觀察出躺在地上的三人情況,小鉆風生死不明,而另一個他和錢倉一則是極度虛弱,即便能夠反擊,也最多是垂死掙扎的級別,根本無法造成實質性威脅。
“果然還是不能小瞧你。”烏有輕聲說,他的聲音不大,卻能夠讓錢倉一清楚聽到。話剛說完,他便將手中的碎片朝上方扔去,三角形的鏡子碎片旋轉著飛向上方,到達最高點后再旋轉落下。
轉動的鏡子碎片猶如鋒利的刀片,落向錢倉一的位置。
錢倉一的視線跟隨碎片一起移動,他判斷出,這塊鏡子碎片無法擊中自己,然而,問題在于鏡子會擊中他身前的烏有,甚至有可能將其殺死。得到這一判斷的瞬間,他將右手從烏有嘴里抽出,顫抖著伸向前方,擋在鏡子碎片的必經之路上。
鏡子碎片落在錢倉一的右手上,在本就傷痕累累的右手新添一道肉眼可見的傷口。
錢倉一悶哼一聲,緊閉雙眼,忍住疼痛,他不希望自己的反應讓身前的烏有從昏迷中醒來,現在情況復雜,他身前的烏有不僅僅是敵人,更是他贏下一切的底牌,一旦身前的烏有死亡,或者有其他無法預料的意外情況,那么他的結果只有一個——死亡。真正的死亡,無法再被死者從安息中喚醒。
“即使是虛弱成這樣,也能做出這種程度的敏銳判斷嗎?”躲在鏡子后方的烏有發出一聲贊嘆,然而,這句話從他口中說出,卻有一絲警告的意味,“接下來,我將丟出三塊,不知道你能不能接住?”
話音剛落,一塊方形鏡子碎片再次飛出,同樣的角度,同樣的鋒利。
不行,不能繼續拖下去!
錢倉一眉頭緊皺,曾經他也和過去的自己待在一扇門的兩側,甚至還能說上一段話,雖然當時拖延的時間并不久,但是時空力只在生效的時候才讓人猝不及防,而沒生效的時候則像一團摸不透的煙霧。
既然鏡子能夠遮擋視線,那么,能不能擊碎呢?
錢倉一松開勒住身前烏有的左手,將銀色光輝拿了出來,相較之前的動作利落而言,現在他的動作宛如老奶奶過馬路。
方形鏡子碎片還未落下,又有一塊三角形鏡子碎片飛出,角度幾乎一模一樣。
看見新的鏡子碎片飛出時,錢倉一知道,自己不能再等,他將左手抬起,將槍口對準擋住烏有的鏡子,然后扣動扳機。銀色子彈沿著膛線旋轉飛出,向目標飛去。
瞬間,周圍出現藍色絲線,子彈被藍色絲線纏繞,停留在原地。烏有使用時間暫停將子彈停住。
錢倉一緊咬牙關,但沒有使用光陰冢的領路人對抗,因為他的生命力不多,甚至一直維持在較低水平,冒然使用,雖然不會暈過去,但有可能直接死亡。
“生命力不夠嗎?”烏有發現了一點,他挪動身前的鏡子,繼續向前,來到子彈位置后,他緩緩改變鏡子的角度,再碰撞子彈,讓子彈偏離原來的軌道,“現在我們只有兩米,看來勝利最后屬于我。”
說到后面,烏有的語氣非但沒有得意,反而十分謹慎。因為他明白,行百里者半九十,這最后兩米,是最有可能出現意外的距離,他必須比之前更加小心才行。
烏有繼續將手中的鏡子碎片丟出,不過因為處于時間暫停狀態,而他又沒有肢體延伸,所以離手的鏡子碎片都停留在半空中,等待著時間重新開始流逝。
一塊、兩塊、三塊……越來越多的鏡子碎片漂浮在烏有身前鏡子的上方,這些鏡子碎片如同百米賽跑的選手,安靜的待在起跑線后,只等一發令槍響,它們就會向唯一的終點飛奔而去。
錢倉一借住周圍的鏡子看到了這一幕,他的瞳孔收縮,腦海中閃過時間停止結束后的畫面,不管是他,還是他身前昏迷的烏有,都將被鋒利的碎片刺穿,如果情況極限,甚至能夠直接將喉嚨刺穿。
到此為止了么?
錢倉一目光閃爍,如果生命力充足,他有很多辦法,無論是古老的凝視,還是白骨詛咒,都能夠輕松化解眼前的困境,如果他不是被動的一方,也能夠找到辦法反過來針對烏有,例如利用核能三件套的強力光線隱藏自己的準確位置,拖延更多的時間。
時間,開始流動,藍色絲線消失不見。
早已準備好的鏡子碎片在發令槍之下飛奔而出,目標正是地上的兩人,尖銳的邊緣在下墜過程中不斷旋轉,如同即將奔向終點線的最后提速,散發著刺眼的寒芒。
錢倉一瞳孔猛地收縮,光陰冢的領路人發動。鏡子碎片在他正上方停止,而他也趁此機會開出第二槍,然而,子彈剛出膛,便靜止在空中。絕望幾乎讓他窒息,瞬間,他有想閉眼等待結果的沖動。
再拼一把?
錢倉一內心剛浮現出這一想法,悲涼的死寂感便籠罩全身,讓他無比恐懼,這種對死亡的極度恐懼仿佛提醒一般,阻止他繼續使用光陰冢的領路人。他知道,自己一旦再次使用,必定會死,他……只是人,人就有極限。
烏有將鏡子重新挪動位置,一點一點,明明速度很慢,但錢倉一卻感覺太快了,快到他什么都沒法做。
周圍的藍色絲線消失,鏡子碎片落下,像匕首雨。
錢倉一用左手護住頭部,這是他現在唯一能做的事情。
噼里啪啦的碰撞聲在耳邊響起,鏡子碎片落在鏡面上,尖銳而刺耳。在這墜落中,無論是錢倉一還是烏有,都沒有注意到躺在地上的另一個人,小鉆風本就在兩人附近,當烏有改變兩次方向后,已然來到小鉆風身邊。
在鏡子碎片割裂錢倉一皮膚的同時,在烏有用期待的眼神看著錢倉一渾身布滿傷痕的時候,一直靜靜趴在地上的小鉆風緩緩移動右手,觸碰擋住烏有的鏡子。瞬間,整面鏡子裂痕密布,接著碎裂開來,震耳欲聾。
“你——”烏有渾身顫抖,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瞪著小鉆風,似乎想要將后者生吃,然而,他的話還沒說完,整個人便憑空消失,化為虛無,不留下任何痕跡。同時消失的還有錢倉一身前的烏有。
回魂尸之災就像一把雙刃劍,給烏有帶來了巨大收益,但也帶走了烏有的命。刀尖起舞的失敗者,都沒有好下場,烏有也不例外。
小鉆風看著散落一地的鏡子碎片,他緩緩爬起,轉頭看向錢倉一,輕聲喊道:“蒼一,醒醒。”
錢倉一移開護住頭部的左手,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小鉆風?”他輕聲念了一句,接著,強忍住全身劇痛看向身前,昏迷的烏有已然消失不見,這意味著計劃成功,因為死亡還會留下尸體,但抹消不會。
他長吁一口氣,平時,即使獲得勝利,他也不會馬上放松,因為很可能會有反轉的情況出現,一般只有回到現實世界,他才真正放松,但現在,他已經顧不上這些,臉上的笑意怎么都控制不住。
他慢慢坐起,笑了兩聲,然后轉頭看著小鉆風。
此時,小鉆風也看著他,臉上露出久違的笑容,兩顆虎牙十分顯眼,“蒼一,我們贏了!”
“小鉆風,真有你的啊,連我也騙過去了。”錢倉一夸贊一句,但他的話剛說完,笑容便僵硬在臉上,因為他發現情況不對勁,小鉆風就站在他的身前,但是周圍的鏡子中卻沒有小鉆風的身影,仿佛根本不存在。
在他錯愕間,小鉆風身后出現一個面部被陰影蓋住的人影,這個人影的其他方面都與小鉆風一模一樣,正是鏡鬼。
“快躲開!”錢倉一不顧身上的傷勢,全力向小鉆風跑去,他將左手伸出,試圖抓住隊友,抓住曾經。
“這次真的再見了。”小鉆風將右手抬到胸口位置,左右揮了揮。
鏡鬼右手捂住小鉆風的眼睛,左手捂住小鉆風嘴,向后倒去。小鉆風沒有任何反抗,就這樣跟隨鏡鬼的動作。鏡鬼和小鉆風在接觸到鏡面后,如同落到水中,完全沉入鏡面內。
錢倉一撲向鏡面,試圖抓住最后一絲可能,然而手指卻只能抓住散落在地的一塊鏡子碎片,之后,在慣性下,他整個人摔倒在地,在光滑的鏡面上滑動了兩米才停下。
一時間,周圍變得鴉雀無聲,所有的聲音都默契地消失。
錢倉一躺在地上,看著天花板,鏡面映照出他的模樣,狼狽而慘烈,他躺在滑行拖動的血跡末尾,一動不動,雙眼漸漸失神。這一瞬間,所有的期待與向往,惆悵與悔恨,都從他的腦海中逃離,不去打擾這片刻的安寧。
往事一幕幕在眼前浮現,初見時,小鉆風還是單純而天真的青少年,對地獄電影的殘酷一概不知,任何事都懵懵懂懂;再見時,早已經歷磨難,拋棄掉過往可笑的想法,在艱難的電影世界中尋求生存;而現在,他已于苦難中尋得人生的意義,真正成長為獨當一面的演員,并能說出“就算你現在放棄,剩下的路,我也會繼續走下去”這樣的宣言。
錢倉一慢慢坐起,鏡子碎片刺痛著他的左手掌心,可他卻感覺這片碎片是鏡城中少數仍殘留著些許溫暖的東西。
其實,和小鉆風不知道怎么面對他一樣,他也不知道怎么面對小鉆風。因為他心里清楚,他當時救下小鉆風,是一次小小任性,是演員對自己實力沒有準確預估的階段;而第二次,情況則更加復雜,甚至牽扯到告誡會。
錢倉一知道對小鉆風而言,兩次救命的恩情,已經讓小鉆風將他神化,如同孩童眼中的父親,眼中所見,皆是美好。然而,他和小鉆風眼中的“蒼一”并非同一人,兩者之間的差別是人與神的區別,而他不知道怎么當神。
演員蒼一,請盡快前往光陰冢!
地獄電影的提示音在腦海中響起。
錢倉一搖搖晃晃站起,將左手的鏡子碎片收好,接著,一步一步慢慢向前走去。他不會放棄自己的目標,而且,也已經無法放棄,因為這早已不再是他一個人的目標。
鏡城中,一個孤獨的身影堅定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