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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四章 龍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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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京,

  王府;

  苓香主動上前,幫小六子穿著朝服。

  剛褪去屬于少女青澀的她,身上飄散著一股似水的風情,眉眼間,仿佛醞釀著一股子恰到好處的春水。

  小六子半閉著眼,撐著雙臂,很是享受這一刻的樣子。

  “老祖母的壽辰,要到了吧?”

  老祖母,就是陸家的那位奉新夫人,曾是當今陛下的奶娘。

  其子之一的陸冰,雖然只是六部衙門里的一個不顯山不露水的小官,看似是因為陛下因奶兄弟的情誼而做的蒙蔭。

  但實則……

  小六子清楚,自己父皇手中,不僅僅是明面上的密諜司這一支力量,隱藏在密諜司之下,其實還有一支更為忠誠且更為純粹的深水衙門。

  那個衙門的負責人,很可能就是那位自己父皇的奶哥哥。

  當初大婚時,何思思被姬成玦放在陸家暫代娘家,陸家是給足了自己臉面,嫁妝備齊,還有奴仆丫鬟一眾,這苓香,曾是奉新夫人的貼身丫鬟,送給了何思思當貼身奴婢,入門后,何思思誕下姬傳業,才被姬成玦收了。

  “是的,殿下,下月初八就是了,姐姐前日就已經與妾身商量著置辦壽禮了。”

  高門大戶,真正的世交之間,是由各家老爺時不時地設宴聚聚;親昵之家,則是由自家哥兒之間相互走動亦或者是后宅的女人之間去說說話。

  再尋常一點的,也就是最為普遍的,則是由家里管事的,按照禮單上的往來人情,人可以不去,但禮,得回。

  居大不易,其實指的就是這個“禮”。

  陸家是何思思的另一個“娘家”,她自然會上心。

  姬成玦聞言,點點頭。

  穿戴好后,他便去了后宅,先看看自家兒子,兒子已經醒了,正穿著肚兜子自個兒在那兒翻著跟頭,生產后體態略顯豐腴的何思思則在旁邊看著兒子樂呵著。

  這當媽的越笑,這當兒子的就翻滾得越來勁。

  “兒子。”

  姬成玦彎腰,將兒子抱起來,貼著兒子的臉,親了好幾口。

  兒子似乎很抗拒他,不停地伸腳踹他的臉。

  姬老六也不生氣,大笑著將兒子放回了嬰兒床上。

  “奉新夫人的壽禮,不用鋪張,現如今朝廷舉國用兵,日子艱難。”

  “是,夫君。”何思思點點頭,示意自己懂了。

  “也不用等下月了,明后兩日你擇一下,帶著兒子去陸家看看老夫人,多陪老夫人說說話,就說我說的,老夫人壽比南山,一身的福氣,得替我家業哥兒討要幾件物什求個福潤,老夫人給什么,你就拿什么,別推辭。”

  “是,我懂了。”

  “嗯。”

  姬成玦點點頭,走了出來,坐上張公公駕的馬車,向皇宮去。

  途中,馬車停了下來。

  “主子,是四殿下的馬車。”

  姬成玦坐在馬車里,托腮。

  不一會兒,馬車外傳來動靜,簾子被掀開。

  “我就知道老六你這車上有冰!”

  馬車內,有一個冰盆,上面有一大塊冰,還在冒著白氣。

  四皇子坐下來后,敞了敞自己的領口,顯然先前是熱壞了。

  姬成玦伸手,將自己先前喝了兩口的酸梅冰飲子拿起,遞給了四皇子姬成峰。

  四皇子接過來,也不在意是否被人喝過,連悶了好幾大口,又咀嚼著冰塊,這才痛快過來。

  “你說奇怪不奇怪,今年的夏天,格外熱,也格外久。”

  姬成玦聞言,點點頭,道:“按照欽天監的說法,一般出現這種情況,咱這兒熱,旱,就會有另外一邊,會大雨不停。”

  “唉。”

  四皇子對欽天監什么的不感興趣,只是伸手指了指面前的冰盆,道:

  “老六,父皇將往年夏日每日送往皇子府邸的冰塊都給停了,哥哥我這些日子可是實在是熱得耐不住,你這兒能不能?”

  “回去自個兒挖個冰窖,今年入冬后去湖心亭敲冰存著,明年夏天就能用了。”

  “皇子府邸那兒是我能挖就挖的么?”

  “挖唄,后世你的侄子們會因此感激你的。”

  “呵呵,我要真敢挖,御史馬上就會彈劾我在皇子府邸挖地窖,打造兵器,蓄養死士!”

  “不會。”

  姬成玦搖搖頭,很篤定地道:

  “因為御史臺的汪瑞,是我的人。”

  “………”四皇子。

  馬車,繼續在前行。

  四皇子繼續小口喝著冰飲子,姬成玦繼續托腮。

  良久,

  四皇子又開口道:“戶部現在,壓力大吧?”

  “兵部也不清閑吧?”姬成玦反問道。

  四皇子在兵部,還有一點影響力,只不過因為鄧家的垮臺,現在,真的就只剩下一點了。

  “西邊,到底還要打多久,沒個定數么?青壯一批一批地往那邊送,錢糧一片一片地往那邊拉,咱大燕家底子到底有多少,咱又不是沒有數,怎能禁得起這般折騰?”

  “待會兒見到父皇,你可以與父皇說。”

  “我不敢。”

  四皇子很實誠地道:

  “父皇早下過旨了,伐楚之事,禁止任何人置喙。”

  “那你還說?”姬成玦問道。

  “我這不是和你說道說道么,好歹我也姓姬不是,咱兄弟倆私底下聊聊,不礙事吧?”

  姬成玦拿起一塊毛巾,丟冰盆里浸潤了一下,擠了擠,然后拿起來,敷在了臉上,

  “說道了也沒用,還不如不說,昨日倒是有一封軍情折子過來,說是東山堡和西山堡已經被我大燕攻克了,下面,就是肅清余下軍寨軍堡,真正去打鎮南關了。”

  “唉,哥哥我估摸著,這場仗,也就是拿下鎮南關就算是一個收尾了,至多拿下鎮南關后,再縱兵入楚劫掠一番,能填補多少人口錢糧都當是聊以。

  要想一咕嚕地順勢滅楚,怕是不成了。”

  姬成玦點點頭,他清楚,在兵事上,自己這個四哥,還是可以的。

  但姬老六手里,可是有鄭伯爺每隔一段時間就會給自己送來的密信。

  “打下鎮南關后,伐楚,其實就算是功成了。”

  四皇子瞇了瞇眼,有些訝然。

  姬成玦將自己臉上已經捂熱的毛巾取下,長舒一口氣,道:

  “鎮南關在我大燕手中,楚人就失去其北方門戶,到那時,我大燕鐵騎想什么時候南下楚國就能什么時候南下楚國,一出上谷郡,一片坦途。

  再者,楚人不會輕易放棄鎮南關,鎮南關若是拿下,則意味著楚國邊軍精銳損失慘重,人地皆失后,楚國元氣大傷,這塊肉,以后等咱們再養養,慢慢啃就是了,無非是另一個乾國,而且還是沒有三邊重鎮的乾國。”

  “是,是。”

  四皇子默默地伸手接過了姬成玦手中的毛巾,丟冰盆里,洗了洗,擠干后,擦了擦臉。

  原本,皇子府邸內還算熱鬧。

  但現在,

  老大和老六開府,

  老二在東宮,

  老三為父皇擋刀,死了;

  老五去了望江修河工,

  偌大的皇子府邸里,就只剩他一個。

  “老六,你知道么,每天,在皇子府邸里,哥哥我這心里,就空落落的,這不明擺著在告訴我,我是兄弟幾個里,最廢物的一個么?”

  姬老六身子往后靠了靠,沒說話。

  “你怎么不說話。”

  姬成玦笑了笑,

  “一般說錯了,才打斷糾正一下。”

  “你………”

  姬成玦拿出自己最喜愛的佛手白菜鼻煙壺,一邊吸一邊道;

  “想外放?”

  “想。”

  四皇子沒做絲毫遮掩。

  “想去哪兒?”

  “去哪兒都可以,這京城,就留給你和老二去斗,我就不摻和了。”

  奪嫡到了這一步,局面,已經白熱化也清晰化了。

  如果燕皇還想打個平衡,應該會再拉一家起來,湊個三足鼎立。

  四皇子原本也是在等著這一天,哪怕被拉起來先當個湊數的,也意味著他還有機會。

  但伐楚進行到這一步了,父皇似乎根本就沒這個打算,反倒是一直將自己丟皇子府邸不管不問了。

  樹挪死,人挪活,對于皇子而言,也是如此。

  他不可能真的一直住在皇子府邸里,心里想一句大不敬的話,自己要是在皇子府邸里一直住到父皇駕崩,自己兄弟登基,他可能連一個王府都撈不到!

  “這事兒,你該找二哥,他是太子。”

  “老二我不想去找,就找你了,我知道,老大也是你幫忙安排的,否則,當初以老大的性子,也不可能做出不答應就撞大殿柱子的事兒。

  我最在意的,

  是那一晚我們和老三喝酒時,

  太子爺,他沒來。”

  馬車內,

  陷入了沉默。

  姬成玦把玩著鼻煙壺,舔了舔嘴唇。

  四皇子看著姬老六,道:“咱兄弟,鬧歸鬧,吵歸吵,不管你信不信,那位置,哥哥我已經沒什么心思了,除非老六你日后拉胯,給我看到了機會,否則我絕不會去想那有的沒的。

  咱不至于去學那楚國的一幫犢子,明知道不是那楚國攝政王的對手還要一起起來鬧事,何必呢?”

  “北封郡,你去不了,鎮北侯原本認定的女婿是二哥,你去的話,鎮北侯會不高興。在二哥登基之前,北封郡容不下第二個皇子。

  南望城那兒,你也去不得,大哥在那里主事,你去的話,只能在他身邊當個參贊,領不得兵,甚至上不得戰場,因為你要是有個閃失,大哥會很難做人,我,也會很難做人。

  跟著五哥去修河工,管民夫,也不成,自古以來,修河工的民夫聚眾叛亂的例子,數不勝數,你和五哥不一樣,你要是去那兒,趙九郎他們這幫大臣,是不會同意的。

  所以………”

  “去伐楚戰場上,也行!”

  “唉………”

  姬成玦用手輕輕敲了敲自己的腿,道:

  “問題,就出在這兒,別人可能會對皇子客氣,但靖南王,可不會,四哥你要是去了,可是很容易戰死的,就算是戰死了,也沒人會為你叫屈,還會敲鑼打鼓地去慶賀,慶賀我姬姓子弟的死為國大義的古風,又回來了。”

  老三最開始是怎么被廢的,誰都清楚。

  廢在當初靖南侯自滅滿門的前一天。

  姬家對靖南王,是有愧的;

  一個三皇子,可能,大概,的確,是填不滿的。

  就算再填一個皇子進去,以靖南王如今的功勛,也是沒人會覺得不公。

  最重要的是,這世上,除了父皇,沒人能控制得住那位南王到底會做什么。

  “那我能去哪里?”

  四皇子整個人都懵了。

  說來搞笑,

  自己堂堂一個皇子,還通兵事,

  結果竟然淪為天下之大,沒自己容身之地的地步?

  “有個地方,倒是挺適合你。”

  “哪里?老六,你快說,別賣關子。”

  姬成玦伸手指了指下面,

  “京城。”

  “………”四皇子。

  “你別想歪了,李良申的這一路,遲早得動的,應該會去尹城,用以支援大哥,或者方便入晉,再怎么一直擺在京城外,太浪費了,好歹也是一鎮鎮北軍鐵騎。

  李良申走后,京營還需要一個主官,我大燕,向來就有皇子掌京營的傳統。

  早年,大哥掌天成郡郡兵,二哥名義上掌握京城禁軍。

  四哥,你其實適合任這個位置。”

  “京中安危,交給我?”

  四皇子仿佛聽到了一個天大的笑話。

  “那交給誰?交給二哥?或者,交給我?也就,交給你了,交給你,父皇放心。”

  姬成玦又彎下腰,

  四皇子將毛巾遞過來,

  姬成玦沒接,而是又拿出了一條新的。

  “額……”四皇子。

  泡了泡冰水,

  將冰過的毛巾又遞給四皇子。

  四皇子接了過來,

  姬成玦開口道;

  “挺合適的,我和二哥斗,你來做仲裁。”

  “能成么?”

  “我明兒安排上個折子,你什么都不要做,看父皇心意吧,再怎么說,你畢竟也是父皇的兒子。”

  “是,畢竟是父皇的兒子。”

  “父皇最見不得自己兒子閑著沒事干吃白食了。”

  “………”四皇子。

  “主子,殿下,到宮門了。”

  姬成玦下了馬車,四皇子緊隨其后。

  原本四皇子的馬車一直跟在姬成玦馬車后面,他的伴當此時也小跑著過來幫忙整理衣領子。

  “后悔不,跟我一起出現在宮門口。”姬成玦笑著問道。

  “你我本就不順路,還不是故意等你的。”四皇子不以為意。

  “成,四哥走前頭,弟弟我跟后面,禮,咱不能亂。”

  “成。”

  今日,是家宴。

  其實,這場家宴每年都會有一次,目的,是為了憶苦思甜,追思先祖創業守業之艱難。

  原本,應該是在春日舉行,但年初事情多,后來又因為伐楚的事情耽擱了,所以選擇在休沐的這一日。

  吃飯的地方,在御書房。

  和前幾年比起來,今日,人少了很多。

  小七已經不用嬤嬤牽著來了,他因為現在還住在宮里,所以到得最早,乖乖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姬成玦和四皇子也相繼入座。

  等了好一會兒,

  太子來了,入座。

  太子的面容,比當初瘦削了很多,但已經沒有年初時那種蕭索之氣了,整個人,變得更為沉穩干練。

  待得諸位皇子都到了后,

  燕皇從御書房后的偏殿里走出,在御案后坐下。

  一眾太監送上來了飯食,糠粥,窩頭,咸菜。

  皇帝和皇子們,吃的是一樣的。

  “用飯吧。”

  燕皇拿起了銀筷。

  “謝父皇。”

  “謝父皇。”

  眾皇子都開始用餐。

  太子吃得最文雅,姬老六吃得最隨意,中途,還讓太監給自己加了一碟咸菜;

  四皇子吃得最安靜,心里還在想著京營的事。

  小七,吃得最痛苦,每咽下去一口,對于他而言,都是莫大的折磨。

  但父兄們都在吃,他不敢放肆,只能繼續。

  忽然間,

  燕皇在動筷子時,

  手中的筷子一下子掉落在了桌上,

  銀筷子下,發出了清脆的聲響,在御書房內回蕩。

  燕皇低頭,看向自己的右手,右手,在輕微地顫抖。

  燕皇的目光深處,透露出一股憤怒。

  這位人間至尊,可以一道旨意讓百萬軍民為自己開疆拓土,可以讓靖南王掛帥出征,可以讓鎮北侯苦守荒漠,可以讓乾國官家低頭,可以讓蠻族小王子認其為伯父;

  如今,

  卻無法控制住自己的右手,

  將筷子重新拿起來。

  一時間,

  御書房內,

  所有人的心里,都因為這筷子落下的聲響一滯。

  但很快,

  太子繼續夾起咸菜,左手放在自己下巴下,托舉著送入口中,緩緩咀嚼,仿佛什么都沒發生。

  四皇子則是一臉驚愕,抬頭看向前方時,身子一顫,不小心將身邊的粥碗弄倒,摔落在地。

  隨即,

  四皇子馬上離座,跪伏在了地上,額頭抵著御書房的青磚。

  姬成玦嘆了口氣,將手中筷子放下,起身,走到小七身邊,將小七手中的筷子拿過來,也放在了桌面上。

  隨即,

  牽著懵懂不知情況的小七一起來到四皇子身邊,帶著小七一起,跪伏了下來。

  正在繼續進食的太子,也放下了筷子。

  小七用童音開口問道:“六哥,怎么了?”

  “父皇生氣了。”姬成玦答道。

  小七有些愕然地抬起頭,看向坐在上方的燕皇,問道;

  “父皇,為何生氣?”

  姬成玦回答道:

  “因為我們哥幾個無用,無法好好地為父皇在國事上解憂,只是一群只知道吃飯的蠢物飯袋,父皇看到咱們,氣得飯都吃不下了,這才摔了筷子。”

  太子起身,離座,跪伏下來。

  隨即,

  一眾皇子齊聲道:

  “兒臣無能,有負圣恩,請父皇息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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